第32章
  只是让柳霆感到意外的事,霍汀洲摇头了。
  他的神情寡淡,似乎对傅沉西没有半分兴趣,柳霆坐着,霍汀洲站着,从柳霆这个角度看过去,霍汀洲那张笼在暮春晨光下的脸显得格外淡漠,尘世间的情欲与纷争似乎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柳大人,翊王殿下准备何时拔营来燕?”
  柳霆摇头,“此事我当着不知,殿下未曾提过。他只让我留在燕州,待与蛮族开战,我便去接应殿下。”
  霍汀洲低头,再没有发一言。
  就连柳霆何时走了的他都不知道,从晨起坐到暮色四合,霍汀洲手边的烛台灭了又亮,桐叶守在边上打着瞌睡,见霍汀洲眼底都一片乌青了,忍不住出声道:“公子,您都坐在这儿写一天了,再怎么为了百姓处理政务,也得顾好自个儿身子才是。”
  霍汀洲置若罔闻,只是继续提笔写着。
  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将写的密密麻麻的一迭纸递到桐叶手上,交代道:“让柳霆快马加鞭,送到傅沉西手上。”
  “记住,除了傅沉西,谁也不能碰这些东西。”霍汀洲神情认真,桐叶下意识地跟着凝重了起来。
  他轻声问道:“公子,燕州这边,是要开战了么?”
  第三十四章
  开战?
  是也不是。
  霍汀洲没有回答桐叶,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傅沉西这一步棋,究竟想怎么走。
  燕州的蛮人并不算大元之祸,为了区区蛮族大动干戈,实在有些得不偿失,霍汀洲不信傅沉西会在此关头做如此蠢事。
  置大元朝万民为水火之中,只为了和蛮族开战。
  此战不是不能打,只是没有在如今开战的必要,但霍汀洲又了解傅沉西,他不是那种悲悯天下的慈悲之人,为了达到目的,发动一场战争、牵扯一方百姓,傅沉西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算了。”
  霍汀洲突然叫住了桐叶,望着窗外茂密而又清青翠的松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不找他了,不找他了。”
  “公子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桐叶不解。
  霍汀洲烧了原本打算寄给傅沉西的信,再不发一言。
  他在心里想着,就给这一次机会,傅沉西若是错过,那便当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作罢。
  自从烧了信,霍汀洲便有些心不在焉,就官府衙门都没去,只是让人将文书抱进了燕王府,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批阅奏折,桐叶端进去的晚饭,一个时辰后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
  桐叶无奈叹气,前阵子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眼下大小姐也不在跟前,谁也劝不动他这犯倔的公子。
  过了有两三天吧,就在桐叶已经毫无办法,都准备去找燕王劝劝霍汀洲的时候,上京突然来人了。
  柳霆光明正大地领着人进了燕王府,说是翊王派来的幕僚,前来视察流民安置一事,傅麟不想和傅沉西的人打交道,直接将翊王府的人推到了霍汀洲那边。
  翊王府的人大喇喇进了霍汀洲的小院,彼时霍汀洲正在书房内看书,桐叶原本还想着该怎么招待翊王府来的客人,可一个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再看书房那边,窗子已经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霍汀洲没有抬头,以为是桐叶又进来烦他了,就见他眉眼寡淡,略微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出去’。
  来人没有挪动身子,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霍汀洲的光线。
  “桐叶……”霍汀洲皱眉,抬头。
  然后他就愣住了。
  来人模样陌生,身形虽然高大,但五官看上去却格外的不协调,明明有一股子冷厉,却硬生生地藏在了看似温和无害的一张脸之下。
  霍汀洲合上书,皱眉问道:“阁下是?”
  “玊玉。”
  那人一开口,霍汀洲便听出来是谁了。
  他硬邦邦地开口,“翊王殿下当真是有兴致,想一出是一出,弄出这样一副模样来,是想作弄谁?”
  傅沉西没有扯掉人皮面具,他只是松了松衣领,随意地站在霍汀洲跟前,弯腰看他在读什么书,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与我就这般渐行渐远,写给我的信明明都要桐叶发出来了,为何要烧掉?信里写了什么?玊玉,说与我听。我如今就在你眼前,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都说与我听。”
  傅沉西弯腰,将霍汀洲笼在身下,他明明带着一张假脸,但身上那股冷冽上位的气息,却怎么也藏不住。
  “没写什么,你,你先起来。”
  傅沉西低声哄着霍汀洲,“玊玉,你不告诉我,那我便自己猜,你不愿我与蛮族人打战,是与不是?”
  “点头,或者摇头。”
  “玊玉,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明明写了信,却要烧掉;明明心里有那样多的打算,却一个字也不肯说,玊玉,你对我不公平。”
  傅沉西一字一句烫着霍汀洲的耳朵,“我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想你念你,你就站在原地,等我过来寻你都不行么?你还要往后退,玊玉,你究竟在想什么?”
  霍汀洲摇头。
  他不知道。
  这天下放眼望去没有一片净土,百姓流离失所就在眼前,大元分崩离析不过咫尺,他的心里装了那样多的抱负,却什么都做不了。
  傅沉西若不将天下苍生放在心上,这样的人他追随又有何意义。
  可除了傅沉西,他又别无选择。
  霍汀洲矛盾痛楚,他待在满目疮痍的燕州,他的心中是战火纷飞的大元。
  “玊玉,到我身边来,来日我登基为帝,这天下我勾手想让,届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让你做首辅、做将军,玊玉,你想想,到时候你与我共治大元,你的抱负、悲悯,全都会留在大元的史书上。”
  傅沉西循循善诱。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霍汀洲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把推开傅沉西,拔脚就准备往外冲去。
  噼里啪啦带到了桌几矮凳,侯在后头的桐叶吓了一大跳,连忙就想推门进来。
  “出去!”
  傅沉西耳朵灵,一声大喝喊住了桐叶。
  他眼疾手快地抱住了霍汀洲,他要比霍汀洲高出一个脑袋,抱着他的时候低头正好能够贴到霍汀洲的脸颊。
  傅沉西不肯松开霍汀洲,就那样拥着他。
  许久过后,才听到霍汀洲一声轻叹。
  “傅沉西,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
  “当初公主府开宴,本该是其他两个小丫鬟走进你的屋子,”霍汀洲自嘲地笑了笑,“傅沉西,你听明白了,这是一场闹剧!一场荒唐的闹剧,你不能把闹剧当做天定,你我不是同路人,那日是我走错了屋子,走错了路,我们都应该回来。”
  “你当你的风流王爷,我守我的道。”
  “玊玉,若是没有我,你靠什么守道?靠霍知敬、靠傅麟吗?”傅沉西神情阴狠,“若是没有我,这天地下哪来的道给你守!”
  霍汀洲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了。
  他恶狠狠地说道:“这些事与你有何干!”
  傅沉西冷笑,“呵,与我无关?既然与我无关,玊玉,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试探我,明明写了信,还要烧掉做什么?不就是想要看看我究竟会怎么选。”
  “你把我和一场战争放在了一块,好啊,玊玉,你可真是有良心,你可真是百姓眼中的父母官!”傅沉西咬牙切齿,“那我告诉你,你赢了!行吧,玊玉,你瞧你多厉害啊,我为了你什么都能舍掉,你想我把燕州百姓当做这场战争的赌注,你想试探我究竟有没有天地良心,笑话,那东西我什么时候有过!”
  傅沉西贴在霍汀洲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玊玉,我要你这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唾手可得的权利、太子之位,都是因为你才没有的,良心那玩意,我没有,你要是敢离了我,玊玉,我便毁掉如今的一切,上京、燕州,一切的一切都会变成人间炼狱,玊玉,我说到做到。”
  霍汀洲闭上双眼,他知道,傅沉西做得到的。
  他只要与蛮族开战,就能在坐稳上京的前提下再手握边境兵权,这就是傅沉西想要发动战争的初衷。
  他骗了柳霆,他不是为了抵抗外族才策划的这场战争。
  傅沉西只是想要接过兵权,他只是想利用这场无妄之灾,掌控大元兵权。
  傅沉西他怎么可能,会将天下万民放在心上呢!
  霍汀洲喉头干涩,紧闭双眼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傅沉西,你要是敢开战,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第三十五章
  傅沉西咬牙切齿,“霍汀州,你就逼我吧!”
  “除了我身边,你那里也不能去!”
  霍汀州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霸道。”
  “是了,玊玉,你又不是第一回知道我。”傅沉西见霍汀州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松开他,替他理了理细碎的鬓发,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玊玉,你想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天下都送到你手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