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傅岐,你别欺人太甚了!”
  “常家在仝城不是什么软柿子,你想捏我常家,没门!”
  傅岐收了笑容,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常申公。
  “常老,不管是不是软柿子,终究是挂在北凉这棵树上的。”
  “本王想让谁死,就能让谁死。”
  “在北凉,从前种种我都不管,但从今往后——”
  傅岐的神情发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往后,北凉三城谁生谁死,全都由我傅岐说了算。”
  “你……你……”常申公往后退了两步,他呢喃道:“阊都不会同意的,阊都不会同意的……”他猛的摇头,片刻后,他一声高呼:“大逆不道!傅岐,你这大逆不道之人!阊都……阊都不会放过你的!”
  “阊都算她娘的屁!”
  “从我老子死的那天开始,北凉就是我的了,想踩在我头上撒野,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78章
  李沉壁是在离开仝城的第二天傍晚才得知常霁被傅岐断了手。
  彼时他因为高热不退, 躺在马车中日夜昏睡。
  仝城的大夫不顶用,诊脉诊了大半天,连李沉壁曾经中过毒的脉象都诊不出来。
  傅岐不放心, 在处理好常霁的事情后,便准备将李沉壁从仝城带走。
  李沉壁原本还有些犹豫, 后来傅岐将做事沉稳妥当的谷雨留在了秦望身边, 李沉壁交代好秦望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这才肯离开。
  “常霁不过是一个混账惯了的公子哥,你处理他做什么,平白脏了自己的手。”
  李沉壁刚睡醒, 半边身子都是软的, 脑袋枕在傅岐的腿上, 面色微红,说话声轻飘飘的, 吐出来的气就像是羽毛,挠着傅岐的掌心。
  因着高热,身子烫的像个火炉, 再加上傅岐天生体热,燥热的手掌和滚烫的脸贴在一块,李沉壁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混沌了。
  李沉壁闭着眼, 身子蜷缩在薄被下, 就像是一只舒展开了惬意的猫。
  傅岐喜欢看李沉壁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
  他捏着李沉壁的耳垂,这触感让李沉壁发出一声轻哼。
  看上去好舒服。
  傅岐一声哼笑,“常霁那个混账,我没杀他都算好的了。”
  “常家的富贵我瞧着是到头了, 日后由得他们折腾, 反正仝城没太平之前, 你不准过来了。”
  傅岐恶狠狠地捏了一把李沉壁的脸。
  “不过一下子没看着你,就跑得这样远。”
  “你说我若是来得再晚一些,你是不是还要跑回阊都去?”
  李沉壁皱着眉头,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他伸手将潮湿粘热的掌心贴在傅岐脸上,哼哼唧唧:“这是你的猜测,别往我身上扣帽子。”
  这语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可怜。
  一双黑若鸦羽的睫毛乖巧地贴在眼皮上,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什么,沾染得湿漉漉的,他吐着灼热的气息,拖着绵长的语调,“别气了。”
  傅岐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他的脸。
  “李沉壁,你坏死了。”
  “你就仗着我疼你,可劲往我一颗心上糟蹋吧!”
  “打战都没这么累。”
  傅岐轻轻掂着他的腰,李沉壁就在这一阵又一阵的摇晃下沉沉睡去。
  因为高热而通红的脸被锦被遮住了,只露出半张小巧精致的脸,一双眼闭着,半滴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傅岐低头,吻掉了那滴泪。
  他的沉壁要长乐无忧啊。
  马车一路往平城驶去。
  北凉王府外唐伯早就候着了,这些日子在北凉王府吃得油光发亮的邹光斗也终于记起了自己来平城的目的,老老实实跟在唐伯边上,等着傅岐和李沉壁回来。
  远远地,就瞧见了一道车队的影子出现在了长巷的尽头。
  马车停在正门前,傅岐一把掀开了帘子,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马车内的人抱出来。
  披风将李沉壁裹得严严实实,李沉壁睡得沉,在傅岐抱住他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就搂住了傅岐的脖子,双手环绕,然后软软地垂下来。
  从唐伯那个角度看过来,只能看到一双白玉似的手从宽大的披风中垂落。
  在黄昏的斜阳下,那双青筋四起的手显得格外脆弱。
  傅岐抱着人径直进了王府,唐伯跟在后头,轻声问道:“小殿下这是又病了?”
  “前阵子好不容易才养好了,这……”唐伯面带愁容。
  傅岐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是啊,尽糟蹋身子去了!”
  他走的飞快,唐伯和邹光斗在后头跟的踉跄,在跟着傅岐进了院子,这两人刚想一同跟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房门砰的一下被踹开了,还没等两人进去呢,房门又庞的一声被傅岐踢了回去。
  唐伯和邹光斗面面相觑,鼻尖差点就被门板夹到了。
  走在后头的谷阳摸了摸脑袋,“那什么,主子这几日气性大,您二位别见怪啊。”
  邹光斗嘀嘀咕咕:“老头子我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少年人谈个情说个爱,宝贝成这样也是稀奇事。”
  嘀咕完,邹光斗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小王爷,殿下既然病着,您好歹让我进去给殿下诊一诊脉,开一味药啊!”
  “吵什么吵!”
  傅岐蹭的一下拉开了房门。
  原本打算继续大吼的邹光斗一下子没收住,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
  哐当一声,摔在了傅岐腿边。
  傅岐面无表情的同时还有一些茫然,“这离过年……还早着呢?”
  邹光斗哎呦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来来来,让老头子我看一看,小殿下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天色昏暗,夏日的黄昏就连光影中都浮动着花香。
  栽种在院中角落里的栀子花香气袅袅,从半开的窗子中飘了进来,整整半个月没有主人的屋子都变得旖旎了起来。
  邹光斗把着脉,面色凝重。
  傅岐见他如此,一时间也眉头紧皱,他轻呵了一句:“有什么大问题吗?”
  邹光斗:“嗯……这个嘛……不好说……”
  傅岐:“说人话。”
  邹光斗:“好吧,人话就是,饿的,累的,自己作的。”
  “小殿下这脉象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内里却十分虚浮,我瞧着啊,他离府的这些日子,想来都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日夜操劳,奔波反侧,啧啧啧,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殿下此前才身中剧毒,且潜伏着的毒素并未完全清理干净,自然而然,他不病倒谁病倒啊?”
  邹光斗将李沉壁的手塞回锦被中,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还有他的伤,夏日闷热,我瞧着他这伤,怕是不易养护。”
  要说邹光斗这嘴指定是开过光。
  前一日才说了李沉壁的刀伤不好养,第二日,在连日不退的高热的作用下,他胳膊上的伤开始发炎,翻开的皮肉流着黄色的脓疮,血水混合着黄褐色的污水浸湿了纱布,惨白的皮肉就像是被浸泡在水里的烂肉。
  李沉壁昏昏沉沉,喝下去的药吐了大半碗。
  邹光斗揭开纱布,看了一眼伤势,摇头,“小殿□□质虚弱,这伤慢慢养着吧。”
  胳膊痛。
  身上也痛。
  连日的高热疼的李沉壁脑袋都要炸掉了。
  就像是有一万只小虫子在啃噬着他的皮肉。
  所有的理智和坚韧全都不见了。
  难得清醒过来的李沉壁攥着傅岐的衣角,委屈地说道:“疼。”
  其实他不是一个会喊疼的人。
  从前在昭狱,那些要人命的刑罚一一尝遍,李沉壁从未喊过一个‘疼’字,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可此时此刻,外头小院寂静,归巢的鸟雀站在树枝上发出叽叽喳喳清脆的叫声,婢女们走在长廊下,轻手轻脚,只能听见一阵微不可闻的环佩叮咚。
  屋内烛光暗淡。
  李沉壁甚至看不清傅岐的脸。
  也不知为何,李沉壁突然觉得好难过。
  巨大的、浓烈的悲伤席卷而来。
  他就像是在水里溺毙的可怜虫,紧紧抓着唯一的稻草。
  呢喃着‘好疼’。
  受伤的胳膊垂在床边,宽大的袖管内空荡荡的,白纱布一路从胳膊缠到了指尖。
  傅岐吻着他的手背,哄道:“哪儿疼?”
  “傅岐呢?”
  李沉壁答非所问。
  他明明睁着双眼,但眸光却十分涣散。
  傅岐将脸贴在了他不能动弹的手上,没有用力,只是为了让李沉壁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在这儿呢。”
  李沉壁委屈的都要哭出来了。
  他什么也看不到。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只能看到一道隐约的黑影在跟前走动。
  他喊着‘傅岐’,喊着‘疼’,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