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唐拱听出来了,秦望这是准备将李沉壁带来家中,为此还重重地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张之贺见状,还笑话老友越活越回去,还与小辈置气。
  唐拱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秦望说道:“你问问这个臭小子,他在北凉都交了些什么人做好友!”
  “唐老,您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这天底下难道规定了什么样的人就该与什么样的人结交么?”秦望油嘴滑舌,半蹲在张之贺跟前,学着从前李沉壁对他的称呼,喊他‘老师’,然后与张之贺说他认识的这个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这世间少有的坚韧之人。
  张之贺摸着秦望的脑袋,“彦之看人准,我信你。”
  “老师,那明天我将他带来,也让他喊您老师可好?”秦望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好像将殊平带到张老跟前。
  这是养育了殊平的恩师,如今既同在一城,他们如何能就此擦肩?
  秦望知道,李沉壁没有一日不在思念他的老师。
  听到秦望的话,张之贺原本带笑的双眼突然愣住了。
  笑意僵在了嘴角。
  片刻后,就见张之贺拍了拍秦望的肩膀,“认我一个老头子做老师像什么话,彦之,你离了阊都,规矩难道也一起忘了吗?”
  秦望垂着头,听出来了张之贺的意思。
  他张之贺,这辈子只有一个学生。
  再多一个人,都不行。
  秦望垂头丧气,唐拱见了他这副模样,不争气地拍了他肩膀一巴掌。
  “你这臭小子,才和你说了别在望清跟前乱说话,平白的提什么老师不老师的!”
  “哎……我这……”秦望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李沉壁的身份又和人说不清,他只好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的错,唐老,您在张老跟前替我好好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只是想让小殿下他见了张老,能别那么拘束么……”
  唐拱没什么好脸色,“你管他据不拘束做什么?他是阊都的皇孙,是北凉的王妃,望清但凡脑子没坏,也不会与他有过多牵扯,你要与他交好我拦不住你,但望清的臭脾气,可不会惯着你。”
  秦望扶着唐拱回了屋子,好声好气地应着,生怕再说错什么惹怒了他。
  一轮弯月高挂天边,秦望站在院子中,突然就理解了李沉壁心中的胆怯。
  不知他人苦,不劝他人善。
  李沉壁自重生以来,顶着‘傅岚’的身份行至如今,期间经历了多少白眼,谁都不知道。
  秦望想让李沉壁与老师相认。
  可他却从未想过,如今李沉壁是‘傅岚’,傅岚在阊都的名声早就臭了,他顶着傅岚的身份出现在张之贺身前,岂会有什么好脸色。
  李沉壁那样敬重恩师。
  又怎能接受恩师像唐拱一般对他充满误解。
  那样对李沉壁而言,太残忍了。
  秦望一声叹气,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帮到李沉壁。
  然而事实上,李沉壁的确不需要秦望替他烦心。
  因为仝城收税将至,满城早已是风风雨雨,李沉壁更是听说了消息后便一心扑在了这上面。
  也是凑巧,那日秦望离开后,李沉壁便从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农户口中得知,仝城城郊的黑山庄不日便要开始征收赋税,庄老大已经在挨家挨户着人通知,就等着挑一个黄道吉日收好赋税给官府交差。
  李沉壁听说了这一消息,立马就动身准备前往黑山庄。
  山雨欲来,为了安全起见,他特地交代半月和槐月将小院收拾干净,让半月带着槐月和他近期整理出来丈量好的土地册子返回平城。
  半月身手好,只有把册子交给他李沉壁才放心。
  征税就在眼前,李沉壁总要想一个法子撕开仝城这道口子,好让傅岐能有借口发作,地方百姓苦赋税已久,李沉壁有心想让北凉在今年就停止目前的收税法,好让百姓们过一个不被压榨的春天。
  “半月,此次回平城,记着让谷阳去找傅岐,就说‘诸事已备,只欠东风’。”
  李沉壁连夜让半月和槐月出了城,然后在天没亮的时候就跟着去庄子上上工的农户们一块去了黑水庄。
  黑水庄在城郊十余里地之外,庄子上以种植麦子为主。
  以内仝城每年的麦税,全都算在了黑水庄的头上。
  李沉壁也是到了黑水庄才知道,原来这个占着仝城十分之九小麦地的黑水庄,竟然是常家的庄子。
  不知怎的,李沉壁双脚踩在黑水庄之上时,心底总有一种隐约不安的预感。
  此躺,只怕他大意了。
  作者有话说:
  傅岐:快马加鞭赶来路上!
  第67章
  大厅内坐满了乌泱泱的人
  主位上坐着一名穿着灰色直缀的男子, 一撮发白的胡须,双眸略微有些浑浊。
  眯着眼,听着围坐在边上的一圈人叽叽喳喳。
  半晌, 就见他吸了口水烟,用力拍了一下案桌。
  目光环绕过大厅, 遂又低头沉默。
  站在他边上的年轻人神色着急, 他喊了一声‘爹’,中年男子不肯搭理他,他又大声喊了一句:“爹!”
  “急什么,毛毛躁躁!不成气候。”
  喧闹的大厅因为这一句话逐渐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海浪冲刷过沙面, 只剩下窸窸窣窣细碎的动静。
  人影晃动, 屏风上透着这些身影, 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细长的鬼影在屋内游荡。
  “爹,我手底下的人可都打探清楚了, 这阵子总是有人在咱们庄子上闲荡,为了不打草惊蛇,我特地把庄子上的护卫都撤掉了一半, 就想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可结果呢?爹,那北凉王府的手都伸到咱们仝城来了, 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常霁神情发狠, 他的双拳紧握,气得面色通红。
  “爹,这些年仝城这边可都太平无事,怎么难道他傅岐上位, 就想要变天不成么?”
  底下的人附和着常霁的话。
  “是啊, 二公子这话说得对, 那小王爷年轻气盛,常老,您是咱们北凉这边的老人了,也该和小王爷讲讲规矩才是,免得年轻人少不经事,日后还要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呢!”
  常霁双手抱胸,得意得很,“爹,此事你就交给我去办吧,我保管将平城来的那人理得服服帖帖,让他不敢在咱们仝城惹半分事!”
  一片喧闹中,常申公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他瞪了一眼小儿子,砸吧着水烟,“行了,你这小子给我老老实实,哪儿也别去,待我与你大哥通了信再议此事!”
  说完,常申公看了一圈今日为了黑水庄收赋税一事特地赶来常宅的地主乡绅,他摸着胡须,挂满了树皮一样褶皱的脸上泛着笑容,“诸位,此事我会去查清楚,如今征税就在眼前,这才是咱们的头等大事,还请诸位先全力办好收税一事,旁的事我老头子都会替各位看着的。”
  “是了,仝城有常老坐镇,咱们还怕什么!”
  “平城那边的事就有劳常老了,若那小王爷是个好说话便罢了,可若小王爷是个刺头,常老,我们这些人丑话可先说在前头了啊,仝城清静了这几十年,没道理他傅岐一个毛头小儿上位,就想把刀子放在咱们头上!”
  常申公稳稳坐在主位上,乐呵呵地目送着这群人离开。
  可就在正厅的门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常申公想来在人前都是一副和蔼模样,端的是仝城大善人的好人缘。
  关上门,他那双悲悯和善的眼睛在顷刻间变得冷漠阴狠。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常霁,沉声问道:“霁儿,我问你,此前你去平城吊唁老王爷,可曾与如今的北凉王有过接触?”
  “你可否得罪过他?”
  此话一出,常霁整个人都急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常申公,“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说平城的人来咱们这,是因为我得罪了傅岐?”
  常霁委屈的不行,“哪儿你这样做爹的,出了事不去解决,头一个怀疑儿子!”
  “我要去找娘,让娘给我评理!”
  “够了!”常申公将手中的烟棍丢到了常霁身上,气得直咳,“你这臭小子,什么秉性我这个做老子的不知道?我就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得罪了傅岐!”
  常霁见一哭二闹三上吊没用,又老老实实地站到了常申公跟前,“爹,那傅岐是北凉王,我去吊唁他老子的时候王府里头忙得人仰马翻的,我能得罪他什么啊!”
  常霁说这话时藏了点小心思。
  不过,他在私心里想着,那个人不过是北凉王府的菟丝花,应当算不得什么。
  “当真?”
  常申公对这个小儿子了若指掌,仗着家中老妻宠爱,简直就是一个混世魔王。
  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也就是他听不得这些,身边的人都替他这个孽障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