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若再出事, 不管是替你看着阊都还是看着北凉, 我一件事也不会应你了。”
  李沉壁摸着鼻尖, 有些心虚。
  他轻声道:“从前我也不知去了工部,当真会出事。”
  秦望眼眶通红地质问着李沉壁,“你岂会不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张老一直就在追查户部的账目,这些年工部从户部划走了多少银两,明面上说得好听,替陛下修建行宫修葺道观,可谁知道那些银子去了哪里?那时候张老已经致仕,内阁突然要调你进工部,那时候的工部尚书还是严嵇,你进了工部能有什么好事情!”
  秦望捏着李沉壁的肩膀,嗓音哽咽:“你是明明知道此去千难万难,可仍旧义无反顾地进了工部,沉壁,你敢让我把这些事告诉傅岐吗?你敢让傅岐知道,你从一开始,想的就是和从前那样,振臂高呼奔走四方,尽管螳臂当车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虽千万人吾往矣,沉壁,你要做的不是那千万人,从一开始,你要做的就是大周第一人,九死其尤未悔!”
  “李沉壁,你敢让这些心思,让傅岐知道吗!”
  秦望晃着李沉壁的肩膀,似是想要将他晃醒。
  李沉壁艰难地抓住了秦望的手,让他冷静下来,他喊着秦望的小字,喊他‘彦之’。
  他的一双眼黢黑深邃,那般慈悲。
  他眼中有万物,心底有苍生。
  他轻轻推开秦望的手,眼皮垂着,冷静地说道:“他没必要知道。”
  李沉壁苦笑,“彦之,傅岐他没必要知道这些事,不是么。”
  “我给他一个干净的北凉,让北凉有兵马、有钱粮、有土地,不管阊都搅弄出了什么风云,他都能守北凉百年,这样就够了。”
  北凉这样广阔。
  鸿雁长飞,烈马疾驰,飞鹰翱翔。
  抬头是一望无际的长空,低头是广袤无垠的大地。
  这样好的北凉,傅岐配得上。
  傅岐的山鬼踏过初春嫩绿的草场,如雷似电。
  从前他往北境去,是归去。
  如今他仍旧往北,但心却留在了平城。
  傅岐眺望远方,一颗心却被李沉壁装得满满当当。
  他守好北境,沉壁替他守好家中。
  若是思念满溢。
  他便会在骑着山鬼归家,去吻他的心上人。
  可是他的心上人好不老实。
  待傅岐带兵回到北境大营,翌日傍晚,就收到了平城来的信。
  信中说‘小殿下不见了’。
  人是在傅岐离开的第二日午时不见的。
  那天早上满府都在替唐拱和秦望送行,唐伯带着人收拾东西,小厮们搬东西进进出出,图方便,前门后院全都大开。
  在此之前唐伯已经听秦望说起,李沉壁有想要离府的念头。
  唐伯还特地找到李沉壁,说‘小王爷的吩咐,殿下风寒才好,这些日子切勿乱走动,需安心在府中养病’,李沉壁当着唐伯的面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后脚趁着府里头进出热闹,就从后院给溜了。
  谁也没见着李沉壁去了哪里。
  连带着槐月和半月也不见了。
  去院子里寻他,只见书房中留了个字条。
  曰——
  老王爷丧仪已了,他既拿了王府休书,便是个自由身,想去哪儿就能去哪。
  意思就是,傅岐管不着。
  傅岐捏着信,气得面色铁青。
  彼时花红玉和谈晋正在帐子里和他一块看军务,见傅岐在帐子中来回转,花红玉和谈晋窃窃私语,“咱们的小王妃跑了。”
  傅岐:……
  听了这话更糟心了。
  开春了,北地不太平。
  李沉壁估摸着就是算准了傅岐短期内回不来平城,这才无所顾忌,直接就敢带着槐月和半月离府。
  傅岐也的确走不开,只能给唐伯回信,让谷阳带着府中暗卫于三城巡查,尽快将人找到要紧。
  唐伯没法子,只好去问秦望,可否知道小殿下究竟去了何处。
  秦望惦记着李沉壁说的仝城,心里到底向着好友,最终还是说了不知。
  他想着反正自己也要回仝城,届时将人寻到,再给王府送信,也不差这几天。
  有着秦望这边的拖延,还真就给李沉壁去了仝城。
  甚至他还比秦望要早上两天到。
  秦望和唐拱还未回仝城,李沉壁便带着槐月和半月两人找了个客栈落脚。
  仝城是三城之中距离阊都最近的城池,但凡从阊都来往的旅客,皆要经过仝城。
  因而比起居于最北的平城,其实仝城要更加繁华热闹。
  李沉壁看着宝马香车游人如织的仝城街道,莫名地就想起了阊都。
  北方的城池大多相似,灰扑扑的高大的城楼,城墙旁巍峨的鼓楼,灰色的瓦片承载着百年历史。
  大周的腐烂都在根里,可往上看,站在跟上的百姓却又如此鲜活。
  李沉壁想,他之所以会在此义无反顾地走在这条路上,为的不就是能够让眼前的鲜活千年万年的传承下去吗?
  一如傅岐带兵镇守在苦寒的北境,一次又一次地将进犯的草原人钉死在渡马河外。
  守着这片亘古却又悲怆的土地。
  他与傅岐,这样相像。
  殊途,却又同归。
  第63章
  秦望在仝城找到李沉壁的时候, 简直要被他气得半死。
  一声不吭就跑了,若不是秦望确信好友直接奔仝城而来,这一趟只把整个北凉王府都要弄得人仰马翻。
  “殊平, 你这……”秦望在屋内来回转圈,神情纠结, “你这瞒着小王爷自个儿往仝城来, 到底想干嘛啊!”
  秦望真是怕了李沉壁到处折腾。
  去年就因为去工部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上了断头台。
  他双手合十,苦口婆心:“祖宗, 你行行好, 别让大家伙忧心了。”
  李沉壁怡然自得地坐在窗边喝茶, 客栈外车水马龙,初春将近, 街道上的积雪化干净了,整洁干净,商旅们往来吆喝, 无比繁荣。
  他看着外面的热闹,慢悠悠地说道:“仝城是个好地方,我瞧着都快和阊都那般热闹了。”
  秦望瞪了他一眼, “嘿, 你这人究竟听我说话了没!”
  李沉壁笑而不语。
  只是朝秦望晃了晃手中的茶盏。
  “彦之,稍安勿躁。”
  秦望撸起衣袖,一屁股坐在了李沉壁对面,他无奈地望着李沉壁, ”殊平, 你总要让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的,无论何事,我何曾阻拦过你?”
  秦望只是不想让李沉壁再经历从前那样惨烈的解决。
  “彦之,你可知我为何执意来仝城,且还是独自一人,并未带王府中人?”
  秦望摇头。
  他向来猜不到好友的心思。
  “仝城,有常家。”
  李沉壁下意识学着傅岐,拇指和食指抵在一块,轻轻扣着桌面,他望着仝城热闹的街道,轻声道:“北凉三城,唯独仝城太平繁荣,可北凉是交战地,前头是北境战场,北凉不该、也不能成为一个像阊都那样的富贵窝。”
  “你怀疑仝城有问题?”
  “不是怀疑。”李沉壁的预期笃定,“北凉一定有问题。”
  “彦之,我见过常家小儿,猖狂嚣张,就算是在北凉王府,也全然无恭敬惧怕之意,此前傅岐曾经带人查过北凉三城的账,我去看过账本,唯独仝城的账异常干净,经年下来,坏账少之又少,每年的交上来的赋税也漂亮的不象话。”
  秦望眉头紧皱,“这不是好事?难不成地方赋税交的齐全,还有问题了?”
  李沉壁微微一笑。
  秦望翰林院出来后去的就是御史台,再加上他的秉性潇洒,从不会主动去探查朝堂上的脏污之事,比起李沉壁一直跟在张之贺后面追查户部的账本,秦望的心思可当真是干净的不象话。
  “是啊,这么漂亮的账本,怎么会有问题呢。”李沉壁一声轻叹。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秦望。
  秦望突然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脑袋,“殊平,你直接说我蠢笨。凡是我觉得没问题的事情背后皆有鬼,不就行了?”
  李沉壁耸了耸肩,“我可没这么说。”
  多年好友,默契自是异常深厚。
  李沉壁既然猜到仝城必有问题,他好奇地问道:“殊平,既然如此,你来同城究竟想做什么呢?”
  李沉壁没有直接回答秦望的这个问题,他只是突然问道:“彦之,你可听说过‘折色火耗’与‘淋尖踢斛’?”
  秦望:“什么?”
  他一头雾水,摇头。
  “大周赋税规定,地方每年上缴一定数量的谷物、蚕丝棉布,但倘若这一年的收成格外不好,就会兑成一定数量的银两和铜钱。”
  李沉壁话音才落,秦望就急不可耐地追问道:“这与你说的‘折色火耗’和‘淋尖踢斛’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