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李沉壁捂着傅岐的眼睛,慢吞吞地说着,“我曾亲眼见到过希望,那是一道划破了暗夜的光,纵然暗淡微弱,但那也是指引着我往前走的勇气。”
  “可我亲眼见着那道光出现,然后又熄灭。”
  “长夜难明,孤火幽暗。”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走了好几年。”
  “然后呢?”
  傅岐以为李沉壁在说他在阊都经历的那些人人得以辱之的岁月,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孙,的确没什么好日子。
  “后来我走过长夜,来到了北凉。”
  李沉壁温和而又平静,他摸着傅岐散在膝上的小辫,“傅岐,我让你不要怕,是因为我走过苦难与绝望,知晓那只会成为我的磨砺,苦难引领我走出长夜,所以你也可以。前路的未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你连拥抱它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北凉的耻辱。”
  李沉壁松了手,傅岐睁眼,肆意而又热烈地凝望着李沉壁。
  李沉壁的温和与坚韧就像是一团散不去的浓雾,温柔却有力的笼罩在傅岐身侧。
  从这一天开始,傅岐再也没有对袭爵表现出了抗拒。
  那天夜里,傅岐抱着李沉壁,睡了自傅风霆去后的第一个好觉。
  梦里是早已逝去的娘亲,娘亲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喊他‘昱奴’,笑着说‘如今一切都好,只盼着我儿能诸事顺遂百恨尽消’。
  梦外睁眼,李沉壁缩在墙边,半张脸被锦被遮住了,鼻尖通红,发觉身边有了动静,下意识握住了傅岐的手。
  梦中醒来的傅岐一阵恍惚,这才想起在睡前,李沉壁哄了他许久。
  让他不要怕。
  至此,所有关于他对傅风霆的怨恨全都烟消云散。
  庆历十四年冬,
  傅岐以强硬而又凛冽的姿态接过了傅风霆的一切,那些凌驾于阊都皇权以外的权利和财富,在这一年冬天进行了平和的交接。
  傅岐,成了北凉新的王。
  作者有话说:
  注:
  傅老六的小字终于出现了!
  谁能想到可可爱爱的小昱奴在小时候可喜欢趴在娘亲身上撒娇了呢~~~
  无奖抢答——
  那么,这辈子,李同学的小字会是什么呢?
  第52章
  年末, 阊都来了旨意。
  世子傅岐袭封亲王,赐金册,年俸五万石。
  圣旨快马一路从阊都传到了北凉, 结果礼部的人抵达平城那日,傅岐这个领旨的人不见了。
  唐伯在府里头找了一圈, 最后还是病了好几日的李沉壁站出来, 轻声细语地和礼部官员告罪。
  说着世子爷心系北境军务,老王爷丧仪刚过,便往北境去了。
  可拟定好的圣旨总要有人来接吧。
  随行的礼部侍郎头都要大,看着李沉壁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礼部侍郎王述一把握住了李沉壁, 言辞恳切:“良辰吉日, 陛下旨意不可推延, 既世子不在府中,事急从权, 不若就殿下您替世子爷领旨吧。”
  李沉壁:“?”
  这能行。
  有什么不能行。
  户部的人只想着赶紧宣了旨回阊都复命,入冬了,来回一趟要半个月, 再耽搁下去连该赶不上冬至了。
  领了旨,原本沉寂的北凉王府一下子就陷入了热闹之中。
  恭贺傅岐袭爵的信件从四面八方传来。
  傅岐不在府中,这些人情往来就全都落到了李沉壁身上。
  唐伯每天就往李沉壁书房送着各方来信。
  李沉壁在整理信件的时候, 自然而然地就看到了秦望那封夹杂在贺礼中的信。
  单薄的一封信, 李沉壁捏在手中,却觉得重若千斤。
  自从收到了秦望寄来的信,李沉壁的心绪就不高涨。
  连带着谷阳和唐伯都不敢在他跟前多说话。
  入冬了,白玉似的人坐在飘雪的窗边一坐就是整日, 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就清冷的性子越发寡淡。
  若说之前李沉壁神情倦怠是因为缠绵病榻, 可如今病都快好了, 怎么还怏怏的呢。
  唐伯望着面色淡漠的李沉壁,不住地摇头叹气。
  槐月跟在唐伯边上,小声道:“唐伯,还是得让小王爷回来才是。”
  唐伯也跟着哎了一声,“我老头子瞧着也是这么个意思,这王爷一走,小殿下就茶饭不思。”
  就这样,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府里头就开始悄摸传着李沉壁和傅岐那些不为外人所道的情思。
  什么小殿下与小王爷难舍难分恩爱非常。
  小王爷前才离府呢,后脚殿下就相思难解,人比黄花瘦。
  消息传到傅岐耳中。
  正在北境大营练靶子的傅岐一阵恍惚,他掏了掏耳朵,茫然道:“傅岚他当真这般姿态?”
  谷雨挠头,乐呵的像个傻子,“王府的暗卫都亲眼见着殿下神思恍惚,难不成还有假!”
  傅岐飘忽地回了大帐,紧接着又飘忽地卸下了臂膊,他喃喃道:“看不出来,傅岚竟然这样粘我。”
  说完,傅岐竟然还有些羞涩,他捏了捏鼻尖,蹭的一下就掀开帐子往外走去。
  神色匆忙,脚步虚浮。
  谷雨紧随其后,抓起被傅岐落下的水鬼刀,喊道:“小王爷,您这急急忙忙的,去哪儿呢!”
  傅岐翻身上了马,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上,他挑了挑眉,大声笑道:“回平城!你家王妃在平城等我呢!”
  他扬着马鞭,往前疾驰的功夫,还没忘吩咐着谷雨:“你且叫上花红玉,告诉她花婷不日将从阊都归家,让她抓紧往平城赶,大家一块过个好年!”
  归家。
  归家。
  傅岐骑着山鬼,狂风肆虐,飘雪打在他的脸上,可他却觉不出半分冷意。
  反而觉得心肠激荡。
  他从前没有家。
  平城的王府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落脚地。
  可如今傅岚住在府中,再提起平城王府,傅岐只觉得缱绻。
  有心上人的地方才叫家。
  傅岐夜袭千里,踩着茫茫月色进了王府大门。
  没有人知晓他临时归来的消息,因而夜色下,被大雪笼罩的王府纯洁静谧。
  落雪挂在枝头,树梢上结着晶莹的冰,冰柱玲珑剔透,倒映着归家的人。
  窸窣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
  傅岐的靴子踩过碎雪,脚起脚落,积雪很快就覆盖在了鞋印上,除了寂静的大雪,再没有谁知道有人怀揣着一颗炙热的心,这样迫不及待的回到了李沉壁身边。
  虽然已是子时,但李沉壁并未入睡。
  非但没睡,他还偷偷在白日里藏了壶冷酒,趁着槐月睡了,独自一人躲在书房里头小酌。
  因而直奔卧房而去的傅岐愣是扑了个空。
  床上没人。
  纱帐来回飘着,空荡荡的屋子连热气都快散尽了。
  人呢?
  他连夜从北境跑回来,山鬼都跑得累趴下了,他那么大一个小王妃呢?
  傅岐急得都要去把唐伯叫起来,满府去找人了。
  结果走到院中,就见着书房那头烛光幽暗。
  似有人影晃动。
  傅岐推门走进书房的时候,正好见着李沉壁仰头喝着冷酒。
  冷风猛地灌进屋内。
  李沉壁一口冷酒含在嘴中,瞪着一双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
  口中的酒滑下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喉中堵到了,呛得李沉壁差点把薄薄的喉壁咳破。
  李沉壁弯着腰,松着领口,低头的时候只见到一双黑靴走到了跟前。
  脖颈上的软肉被捏住了,力道不大,但傅岐带着茧的指尖捏得他皮肉生疼。
  他嘶了一声,低声道:“发什么疯。”
  傅岐一只手捏着李沉壁的脖子,一只手从他身侧绕过去,趁着李沉壁不注意,拿过了桌上的酒壶。
  他喝了一口,凉意直冲肺腑。
  傅岐本就深邃的眼眸愈发黢黑一片,他有些用力地捏了捏李沉壁,神色阴沉,“病才好,就躲起来喝冷酒?嫌自己命太长活太久,给谁找罪受呢。”
  李沉壁咳得眼尾泛红,他面无表情地拿过酒壶,“与你有何干。”
  冷酒下肚,等那一股凉意缓过去,手脚就开始慢悠悠地变暖了。
  李沉壁拖着木屐,慢吞吞地坐回了椅子中,椅子上搭着一条纯白的鹤裘,浓密的茸毛裹住了李沉壁的半个身子,
  他窝在鹤裘中,看上去既精致又高贵。
  只是神色看着有些冷淡。
  一双眸子冷噤噤地望着人。
  像一头无情无欲的狐。
  傅岐被李沉壁这副模样气笑了。
  他双手叉腰,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语气无奈:“祖宗,你今儿喝冷酒,明儿吹冷风,到头来病倒难受,折腾的还不是我。”
  “上回病的时候我没睡过一个好觉,心整夜揪着,生怕你哪里难受没顾上,就当你行行好可怜我,消停几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