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元卫排场大,人还没进王府呢,吃的喝的用的就全搬去了华芳阁。
  也是巧,唐伯给元卫安排的住所,就在李沉壁小院边上。
  小院和华芳阁就隔了一片小池塘。
  元卫身边的小太监进出搬东西,李沉壁在小院里头听的一清二楚。
  李沉壁和元卫没什么接触,早年在阊都,他科举过后便去了翰林院,再然后是都察院,最后一头泡进了工部,这几个部门都是清水衙门,碍不着司礼监什么事。
  “殿下,外头可真热闹吶,元公公气派,方才奴婢去厨房撞见了元公公身边的小宦官,元公公用的器物都是描金的呢。”
  李沉壁一声轻笑,“他是谢芳的干儿子,谢芳在阊都宅子十几处,地方官员只怕都比不过他们富贵,不过是些描金的器物,算什么。”
  要不严瑞堂一党怎么能庆历帝执政的这十多年,就发展成如今这般只手遮天的架势呢。
  做了阊都官,便进了富贵窝。
  在地方熬几十年,都比不过在阊都做一年内阁的狗。
  大家伙都知晓在阊都做官有钱,越来越多的人送冰敬送炭敬孝顺内阁孝顺司礼监,想要以此调进阊都。
  越来越多的官员孝顺他们,这些阊都的官员就越来越有钱。
  上下贪污,徇私枉法,你提携我我提携你,王家犯了错李家判,可扭头王家一百两黄金送进李家,有错的没了错,你帮我我帮了你,王家李家绑到了一块,党派就这样成了。
  全大周,只有一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为官几十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那就是李沉壁的老师,前任内阁首辅张之贺。
  李沉壁师承张之贺,瞧不上元卫一流的做派。
  因而眼下元卫住进王府,李沉壁更是离心似箭,恨不得连夜就收拾东西离开平城。
  “半月,你再去寻一趟谷雨,就说我今夜想要见一见世子。”
  休书到手,傅岐还这样不肯见他。
  李沉壁甚至都在怀疑,傅岐是不是舍不得他的嫁妆啊?
  “你等等,”想到此,李沉壁喊住半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转告谷雨,就说有些话原当不得真,之前我说的要回嫁妆一事原是玩笑话。”
  “如若他……不想归还嫁妆,那就算了。”
  李沉壁只想早日离开。
  “谁他娘的稀罕他那点东西了!”
  翠峰阁内,傅岐双手叉腰,气得面色铁青。
  “这……世子爷,那小的该怎么向小殿下回话呢?”
  谷雨问得小心翼翼。
  在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声‘祖宗’呦。
  如今世子究竟在想什么,谷雨也是真看不懂了。
  这休书都给了,世子怎么还扣着不肯让人走了呢?
  “你就说,”傅岐冷着一张脸,哼道:“监军才到平城,本世子要点清军粮,此等琐事容后再议。”
  谷雨瞧着自家世子爷神色烦闷,眉间尽是□□,倏忽间思绪顿时清明了。
  他恍然大悟地看着傅岐。
  是了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世间美人难寻,像小殿下那般美人在骨的绝色更是少之又少。
  少年人嘛,动了心很正常。
  谷雨比谷阳大上几岁,事情也晓得多。
  半想半猜地摸到了傅岐的心思,这话传的就耐人寻味的多了。
  态度更加恭敬了,语气也更加和缓了。
  字里行间皆是自家世子公务繁忙,并非有意拖延。
  李沉壁也讲道理,虽然傅岐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肯见他,但他还是好言问道:“不知世子近日所忙何事?连见在下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呢?”
  谷雨:这不是忙着思索如何光明正大的将您留在王府里嘛。
  没想到办法之前,世子哪儿敢见您。
  “唔……”谷雨转了转眼珠子,鹦鹉学舌,将傅岐的意思说了个八分,“元公公带着军饷来了咱们平城,世子觉得军粮有些不对劲,正带着人日夜泡在粮仓里头呢。”
  军粮牵扯着北境数十万将士,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要说军粮有问题,那里头学问可就大了。
  腐粮占了几成,送来的粮食是好是次,若是办事仔细的将领,在军粮运往边境前,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确见不着人影。
  若是碰上寻常人,这也就被糊弄过去了。
  可李沉壁是谁?
  心眼加起来都快有八百个了。
  谷雨一这样说,他就立马问道:“是么?不知今年阊都运来的军粮是出了什么事?怎的就要世子日夜泡在粮仓里头了呢?”
  “不知阊都运了多少石军粮?军饷数量又是多少?送来的是稻米还是粟米呢?其中粮食损坏程度又是如何?”
  “朝廷军饷又拨款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谷雨都发懵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额头上一片冷汗。
  李沉壁瞧他那模样,便知晓这话又是傅岐随口说出来糊弄他的。
  李沉壁也不为难谷雨,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你家世子还真是贵人事忙’。
  谷雨赔笑,好言道:“还请小殿□□谅则个,阊都官员一年就来这一次,世子可不得好好招待呢。”
  “事关北境军饷,这可出不得差错啊,大几百万的军饷呢。”
  话说到这,李沉壁是当真好奇阊都拨的军饷数额了。
  他随口问道:“户部究竟给你们拨了多少钱?”
  谷雨想了想,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便回道:“按照老规矩,朝廷今年拨了两百五十万两白银,三千石粮食。”
  李沉壁原本都有些听困了,可一听到这具体数字。
  立马眉头紧皱。
  他没在户部待过,涉及到具体的军饷粮饷还有些胡涂,但他曾经和老师偷偷对过户部每年的开支。
  这数字不对劲。
  他立马起身,神情变得凝重严肃,“你等我片刻。”
  谷雨见李沉壁一改闲适的姿态,也下意识站直了身子,疑惑问道:“小殿下,可有什么不妥?”
  李沉壁提笔将回忆中的数字写下来,边写着字边嘲讽道:“你家世子这嘴可真是开了光,说什么不好,偏生要说军饷有问题。”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沉壁将乌压压的一沓纸丢到了谷雨怀中。
  “回去给你家世子瞧瞧,你们北境这些年可真是被阊都耍的团团转啊!”
  谷雨一头雾水,“殿下您这话是何意思?”
  李沉壁冷哼一声,“我只问你,这两百五十万两白银,是历年都是如此呢,还是逐年减至如此的?”
  “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李沉壁捏着笔杆,慢悠悠地说道:“庆历三年,前任阁老致仕,严阁老上台,或许从那一年起,户部就开始推脱国库不足,军饷逐年递减,最后每年就成了只有两百五十万两,对否?”
  第27章
  “你说什么?傅岚说军饷数目不对劲?”
  傅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起身就准备往书房外走去。
  夜色深沉,李沉璧站在院子中,手中提着一盏小灯笼,微弱的烛光吸引着小飞蛾,飞蛾扑腾,撞击着灯笼。
  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垂眸,安静地站在院中石榴树下。
  白色的身影在雾气下淡的只剩下虚虚一道影子。
  傅岐走到东院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长发未束的李沉璧低头望着月影,他的身形清瘦高挑,石榴枝在夜风下摇晃,轻柔的夜风拂过树梢下那人的长发。
  身形投影在青石板上,影子被树梢割碎了,斑驳脆弱。
  傅岐往前走了几步,踩断了院落中的枯枝。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动静。
  李沉璧微微站直了身子,清冷的嗓音在夜色下格外蛊惑。
  “小世子,等你来我这儿一趟,好难吶。”
  李沉璧一声轻叹。
  他手中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细长的手腕洁白如玉,傅岐大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接过灯笼。
  “荷塘月色,世子爷可否赏脸,陪在下秉烛夜游?”
  李沉璧仰头微微笑着,仿若万千星辰坠入他的眼中。
  傅岐下意识地喉头滚动。
  他眸光深沉,望着李沉璧笑眯眯的那双眼睛,又气又恼。
  李沉璧就见原本还与他并肩的傅岐突然就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他前头去。
  傅岐不愧是沙场枭雄,肩宽腿长,李沉璧默默将自个儿的细胳膊和傅岐的进行了一番对比,嗨,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就单单是个头,傅岐就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脑袋。
  李沉璧走快了几步,想要跟上傅岐。
  可就在他闷头走路时,砰的一声,他的鼻尖突然撞上了一堵坚硬无比的肉墙。
  原来是走在前头的傅岐猛地又给停了下来。
  李沉璧捏着鼻尖,骤然袭来的痛意让他眼眶一阵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