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这几个小子被世子领着进王府时,就是管家照料的他们,眼下王府里头那新来的狐狸精竟然如此嚣张,都欺负到了管家爷爷的头上!
  谷阳暗搓搓气得不行,简直太可恨了!
  “世子,像他那种人,可得好好给个教训才是!要不然,王府都要和他姓了!”
  傅歧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依你说,要怎么给教训?”
  谷阳正准备开口呢,抬头对上了主子那双锐利的眼神,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又给咽了回去。
  “那自然是世子您想怎么做,小的们就怎么做了。”
  “哼。”
  傅歧读完了手中的军务,好半天没有理会谷阳。
  就在谷阳站的腿都酸了的时候,才听见傅歧漫不经心地开口:“既然人都这么傲气,不肯见咱们,日后也就别去那东院了,免得讨嫌。”
  “是生是死,由得他去。”
  “日后若死了,记得替本世子送一对挽联过去。”
  得,现下当真是相看两相厌了。
  李沉壁也猜到了傅歧的态度。
  他在人府上闹出这样荒唐的事情,他不觉得傅歧会有那般宽宏大量,能与他握手言和。
  倒是槐月不信邪,在私下里和半月嘀嘀咕咕,说着管家又不是他们推伤的,世子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怪到咱们殿下头上啊。
  隔日起了西风,眼瞅着又要下雪了,槐月便想着去支一些银炭。
  可没想到她去了厨房,就被厨娘们骂了回来。
  厨娘们左一句‘咱们这位小王妃是个贵人,金尊玉贵,只怕用不得北凉粗制滥造的炭火,还请贵人姑娘往哪儿来的打哪儿去,可别脏了脚下的绣鞋’,右一句‘如今管家腿伤在床,府中琐事可不是我们这些粗人能做主的,想要炭火啊,等管家好了再来要吧’!
  这些话里头夹枪带棒,可把槐月气得不行。
  小姑娘眼眶通红的回了东院,满肚子委屈也不知道找谁说。
  但没法子,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厨房那头拿不着炭火,半月便想着那就出府去买吧。
  可前后府门紧闭,任凭他说破了嘴皮子,王府侍卫就是不肯放行,只说‘世子爷吩咐了,他若不在王府,闲杂人等皆不可随意出入’。
  偌大侯府,下人们鱼龙混杂,但不变的是,个顶个的会看菜下碟。
  李沉壁见半月和槐月垂头丧气的进了屋,稍加猜想便知道他们遇到了何事。
  他也没开口劝慰,只是自顾自翻着手中书卷。
  槐月哽咽着开口,“殿下,他们北凉王府也太欺负人了!”
  说完,还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半月比槐月冷静,但眼底仍是一片浓厚的郁结,“殿下,我瞧着世子的意思,怕是想将您困死在东院。”
  话音刚落,李沉壁那双漂亮到能够摄人心魄的双眸一凛,寒意遍生。
  “闭嘴。”
  “自己办了蠢事,不该说的话,就给我全烂在肚子里去,半个字也别往外蹦。”
  第11章
  李沉壁来到北凉的第一个冬天,是在病榻上度过的。
  王府中的人因为管家事件,故意晾着整个东院,既不让东院的人出府,也不给东院拨相应的份例。
  半月和槐月手上有钱,但却没地方花。
  李沉壁喝的药、用的炭火,时常要槐月求爷爷告奶奶讨来。
  北地四月杏花开,春光大好,可东院却沉寂如枯井。
  李沉壁咳疾迟迟不见好,药喝的断断续续,面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槐月担心王府的这些糟心事扰了他养病,遮遮掩掩瞒着此事。
  直到某一日春风扫过东院,吹来了一地落花,李沉壁拖着病体站在窗边,这才惊觉,原已是春暮荼蘼了。
  他有些可惜,这一年的好春光,就这样被辜负了。
  “殿下今日气色看着倒还好,竟然肯下床走动呢。”
  槐月和半月候在一旁,窃窃私语。
  “半月,我且问你,我病的这些日子,跟着咱们从阊都来的人,可还安分?”
  李沉壁身姿消瘦,站在窗边时就像是一只随时随地乘风而去的仙鹤,尽管一身病骨,却难掩从容清冷。
  半月往前走了一步,凑到李沉壁跟前,低语:“殿下,您果然料事如神,太子送过来的那几个人,前几日蠢蠢欲动,想要偷逃出府,被小的抓住了。但前几日您整日昏睡,小的不便打扰您,便将人捆起来,绑起来丢去了空屋子里头,殿下,您可要见一见他们?”
  李沉壁唇角含笑,“为何要见?”
  “过几日你假装看得松懈些,把他们放了去。”
  半月皱眉,很是不解。
  李沉壁今日兴致好,身子也舒坦,他拍了拍半月的肩膀,难得解释了一番。
  “既然他们想灯下黑,我就帮他们把戏台搭好,咱们吶,等着看戏就是了。”
  李沉壁拂走了飘在窗边的落花,眼底冷清淡漠。
  这个地方也忒吵了。
  他总要想些办法,让日子清静些才是。
  黢黑寂静的夜晚,北地的旷野烈风呼啸。
  暮春时节草场嫩绿,逐渐融化的渡马河响起了叮叮咚咚清脆的流水声,站在长龙关往关外远眺,那轮西沉的月亘古而又寂寥,仿佛只是在千年万年的注视着这片焦原。
  长龙关往西百余里,便是草原三大部落的驻地,朵颜部、泰宁部、插汗部沿着渡马河建立营账,繁衍子嗣,牧马畜羊。
  最早,北地是没有北境大营的。
  北凉只有围绕着平城而建的城池,北地百姓们忍受着草原部落的袭击抢掠,他们开垦荒地种植粮食,然后在丰收时节被草原人一抢而空,毫无抵抗之力。
  直到百年前,傅歧的先辈来到了这片土地。
  一代又一代的傅家人踏马而来,他们先是踏平了草原十二部落,把他们赶出中原,然后世世代代的傅家人在渡马河一侧修建了坚不可摧的长龙关。
  傅家铁蹄用了百年,终于在北地建起了这条锁住草原的长龙。
  傅家军盘踞在渡马河一畔,沉默且刚毅。
  尚有长缨在,何怕锁苍龙。
  傅歧站在长龙关的尽头,双手负在身后,寂静地望着关外。
  风里传来了龙胆花的味道,他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那阵从草原吹来的风。
  浓雾散尽,空气中传来了潮湿的风。
  起风了,草原人该回来了。
  傅歧拔刀划开夜色,身形若游龙般轻盈,刀下却尽是杀机,他所站之地杂草遍生,只见他的身影在黑夜下成了一团虚影,如同笼罩着流动的薄雾,但划破这层黑雾,却见少年人的脸上遍布寒意,犹如才下战场的玉面修罗。
  谷阳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默默在心里想到: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主子会变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算算时候,又该到了。
  四月底,渡马河开始冰雪消融,草原人就会从东往西迁,他们要养马牧羊,就离不了养育着整个北地的渡马河。
  草原三大部落的首领是从傅家军手底下活下来的勇士,他们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对中原的征服。
  每年春末,三大部落重回渡马河,他们都会不死心地想要跨过这条河。
  傅歧会率领傅家军和三大部落展开鏖战。
  在沙场上的傅歧是很克制的,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任何部落能被完全灭绝,他能做的只有将三大部落牢牢钉死在长龙关外,他的每一场战争,都只是为了守住北地的安宁。
  但唯独每年四月,他会成为一个杀红眼、没了理智的沙场傀儡。
  他要见血,要杀人,要尝到那种灭顶的折磨与快感,仿佛只有通过这种疯狂和放肆,才能释放他堆积了一年的压抑。
  因为每年草长莺飞的春末,是他娘亲的死期。
  这个嫁进北凉王府、为傅风霆付出一切的温柔的女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北凉王府,死在了万物复苏的春日。
  英雄风流,美人枯骨。
  傅歧到现在都记得,他娘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眼中含泪,神情凄楚——
  “将军、妾身……妾身做将军的妻子,真的好……”
  好什么?
  傅歧眼睁睁看着娘亲的身子变得冰冷。
  他跪在床边,跪在灵堂中,跪在墓碑前,无数次地想着,娘亲那一句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娘亲自从嫁进北凉王府,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没日没夜地等待着父亲归来,等的瘦若黄花,等的眼底再无笑意。
  可是傅风霆有他的沙场、有他的温柔乡,他早就忘了家中还有一位温柔的妻子。
  傅歧守着孤单的娘亲长大,在他拿得动刀剑的那天,他说:“娘亲,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傅家。”
  他要带娘亲,离开这个吃人的、冰冷的牢笼。
  可他为什么长得这么慢!
  为什么娘亲不再等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