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任秋兰的表情都要凝固了:“对,就是那种花椒花,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十几年前珲南村种的那种花椒花,因为这种花椒花,只有珲南村能种。”
  楼荍有些惊讶:“这是为什么?”
  楼荍想到一种可能:“是花农垄断了种子?”
  任秋兰摇头:“不是,我听说的是珲南村的土地和别的地方的不一样,据说是土壤中多了什么矿物质还是怎么样的,总之,那种花椒树的种子只有在珲南乡的土地上才能活,在别的地方,连芽都没发就死了。”
  任秋兰这么一说,楼荍便明白了。
  花椒花在花店是不怎么值钱的,即便是特殊的、漂亮的花椒花,利润也有限,因此有实力破解土壤成分的大公司也不会看上这点利润的生意。
  能看上这点利润的人又没有实力解决土壤成分问题,因此珲南村的花椒花生意几乎可以说是垄断。即便挣不了多少钱,但也绝对比别的种粮食的农民赚的多得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花田就是能下蛋的金母鸡,开发商给的不够多,自然不能让珲南村的百姓松口。
  但是开发商必须要珲南村的百姓松口,因为这块土地是领导用来搬迁市政/府的,除了市政/府的落脚处之外,还涉及到周边的配套设施与规划,众发集团还想在霜叶市干下去,就不能在珲南村折了腰。
  楼荍问:“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任秋兰撇撇嘴,“为了能让市政/府顺利搬迁,就只能让珲南村的百姓同意拆迁。但是拆迁款太少,珲南村的百姓不干;拆迁款太多,众发集团又拿不出来——他们当时买的地很多,建造的房子又还没收到回款,当时根本拿不出太多的钱来。”
  “拆迁的事僵持住了,我们这些街道办的都收到任务去劝珲南村的百姓。但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又要我们劝百姓拆迁,又说不能让百姓吃亏,还不能让众发集团干不下去,我们当时都要愁死了。”
  “好不容易事情有了转机,众发集团答应多给钱但是延期付款,珲南村的百姓也逐渐同意了拆迁,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众发集团的那帮王八蛋竟然背地里一把火烧了所有的花田,最后只肯按照荒地的价钱补偿拆迁款,价格只有种粮食的地的一半。”
  楼荍目瞪口呆,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珲南村的百姓怎么也不可能干吧?”
  “一开始当然不干,但是到了后来不干也不行了。”任秋兰的脸色在这个时候难看到了极点,“拆迁出人命了,一个珲南村的老乡死了。”
  楼荍一开始为这个消息而心惊胆战,但是后来琢磨一下,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对啊,拆迁弄出人命,是珲南村的百姓占理啊,他们怎么可能同意低成本拆迁?”
  任秋兰说:“因为死的那个人不是因为拆迁死的——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就是,那个老乡的死因是脑溢血,出事的地点是在邻居家里。”
  楼荍明白了——老乡的死和拆迁队与众发集团明面上没有关系,毕竟是死在邻居家里。即便能证明老乡是被众发集团气死的,众发集团的责任也不大,赔偿款可能都没有一户人家的拆迁款多。
  只是楼荍还是不明白:“但是这和珲南村的百姓同意低成本拆迁有什么关系?”
  任秋兰撇撇嘴:“你别忘了,当初众发集团之所以对这里非拆迁不可,是因为有领导觉得这里的风水好,所以才要搬迁到这里。但是现在死了人,领导又觉得晦气,所以决定重新规划市政/府的搬迁地,珲南村已经成了一块废地了。”
  “啊,竟然是这样。”
  市政/府决定更改搬迁地址,没有了拆迁的必要性,珲南村再要高价,估摸着当时众发集团可能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就这么点钱,能拆就拆,不能拆就不拆。”
  但是百姓怎么可能不拆?
  花田被一把火烧了,任秋兰没提到赔偿问题,估摸着是纵火的人没有找到,自然也就无从谈起赔偿;或者纵火犯找到了,但是纵火犯的经济条件不够赔偿。如此一来,百姓的收成没了,还要指望拆迁款过日子——
  毕竟花椒花是长在树上的,一把火被烧光了,没个几年根本长不出第二批花椒树来。这几年里,难不成珲南村的百姓都吃土?
  更何况,哪怕不说几年的收成没了,单说别人都拆迁后住上了高楼大厦,就你还要守着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只这一点就能让珲南村的百姓对拆迁趋之若鹜。
  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不拆迁,而是高额的拆迁款。
  现在没了市政/府的搬迁任务,买卖需求瞬间颠倒,从“众发集团非要买”变成了“珲南乡非要卖”,上杆子不是买卖,自然众发集团说多少就是多少。
  看着这个结果,楼荍都忍不住问:“那个老乡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这个当然是真的。”任秋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也不信,因为那个死去的老乡我认识,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平时都不和别人红脸,怎么可能突然就被气死了?”
  “后来我甚至托关系看到了卷宗,卷宗很细致,包括医院诊断、法医诊断、案发现场照片之类的什么信息都有,我亲眼看到的,桌子上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自酿白酒和吃了一半的花生米。老舒说老易死之前一直在骂众发集团不是东西,毁了他们的花田,还要低价拆迁他们的祖地,老易就是被众发集团气死的。”
  “后来我想想,也觉得不是不可能。老易年纪很大才有了儿子,他的儿子出息着呢,初中毕业就被省会无冬市的高中特招走了,老易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出息。但是无冬市的生活多贵啊,为了给儿子凑生活费,老易在种田之外,还会出门打另一份工。”
  “这年纪大的人身体本身就不好,再加上被众发集团那帮王八蛋这么气——平日里的老实人气性比一般人都要大也不是少见的事。”
  任秋兰提起这件事就骂骂咧咧,显然过了许多年,她依旧被这件本和她无关的事气得不轻。
  但是楼荍却在此时忍不住想起了易握椒——
  易握椒姓易,死去的老易也姓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想到这里,也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楼荍轻声问:“妈,你还记得老易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第8章 恰逢花期
  当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楼荍整个心都提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只知道,现在的他有点紧张。
  然而面对楼荍的紧张,任秋兰只是平静地摇摇头,说:“我记不得了,年纪大了,谁还记得十年前一点根本不重要的事。”
  楼荍也不知怎么的,他先是松了口气,却又觉得隐隐的失望。然而失望过后,他却又感觉到了一股轻松。
  奇奇怪怪的。
  任秋兰骂了一通也觉得有点累了,她一指厨房,说:“今天晚上你做饭。”
  楼荍:“……好的妈。”
  但这件事实在是让楼荍的心里放不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就是很想知道十年前死去的老易和易握椒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可真有病。
  觉得自己病得不轻且病入膏肓的楼荍又一次来到了花期失约。出乎预料的,这一次,他又在花期失约看到了舒堇荼。
  舒堇荼和易握椒对坐在茶水桌上,两人有说有笑,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听到风铃声,易握椒和舒堇荼转过头来。见来人是楼荍,舒堇荼立刻笑了起来:“楼先生,又看到你了,好久不见。”
  楼荍愣了愣,随即笑道:“其实也没过多久,你怎么又来了?决定在这里租房住了?”
  舒堇荼点头又摇头:“不是租房,这里哪有房子给我租。”
  这倒也是,山水之间是高档小区,租金贵得要死,还不通公交,哪个傻子来这里租房。
  舒堇荼说:“我决定在这里买房子了,我问过了,高层那边有些不大的单身公寓,我算了算,价钱不是特别高,所以就决定买房了。”
  楼荍先是恭喜她,随即想到了一件事,问道:“对了,你的钱够吗?这里房价高,就是小公寓,价钱也是不便宜的。”
  舒堇荼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决定管家里人要钱了。”
  楼荍一愣:“啊?”
  如果楼荍没记错的话,舒堇荼的家境好像不是很好。去年,她一个小姑娘为了省钱,住在那种一天三十几块的旅馆中,房间连热水都没有。后来搬家,提出的要求也只是价格便宜。
  现在,舒堇荼说要让家里拿钱给她买高档公寓?
  楼荍觉得事情有点玄幻。
  似乎是察觉到楼荍的怀疑,舒堇荼笑笑说:“我继父挺有钱的,之前我不想用我继父的钱,但是现在也想开了。别扭什么呢?他给我,我收着就是了。”
  楼荍一时之间很难形容舒堇荼现在的表情,但他发誓,舒堇荼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绝对不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