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寨墙外面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靠近墙体的地方甚至死尸都叠摞了起来。外墙像是泼了朱漆,黄泥地面血流成河,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只见一个少女手持长鞭站在城头,头上的发辫松散开来在野风里飘荡;一双棕绿异瞳中泛着狠辣的幽光。身上脸上血迹斑斑,新朱叠着干紫,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黑夜的背景中,少女就像是一只从地狱中浴火而生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她身姿矫健,出手果决,随着手起鞭落,受痛的喊叫伴着皮肉撕裂的声音不断响起。但阿识尔还是在她攻防的动作里察觉出一丝凝滞。
  “杀啊。”阿识尔没有半点迟疑,举起手中的环刀往寨中方向一指,身后的苗兵齐声高呼着“杀,杀,杀”,潮涌一般冲进了战场。
  这次阿识尔回来,不但带来了自己的武士,还请了镇宁州府的援兵,加起来足有两百来人,而且兵强马壮,武器精良。本来雷十二他们这边已经渐渐显出颓势,现在有了阿识尔的援军加入,局势一下起了反转。
  那些生蛮本来想趁着阿识尔不在打个措手不及,后来偷袭不成,已是损兵折将。现在阿识尔的大军赶来,更加占不了便宜。只等一道撤退的啸声响起,那些生蛮毫不恋战,迅速往寨子外面的山林逃窜。
  “追!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提了生蛮脑袋回来的,重重有赏!”
  生性蛮悍的苗族武士听了这话,口中发出“呜呜”的吼叫,野兽般扑进了山林里。
  阿识尔从马上下来快步走到雷十二身边,亲昵地一把把她搂紧,“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去普定城了。没有好好招待你,还要你来帮我守寨子。”
  “土司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们这几个人哪能守得住你的寨子,不过帮帮忙罢了。说起招待,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到这里来,你知道干我们这个的,今天说不准明天在哪儿。”
  雷十二一边同她寒暄一边打量着她,一年多不见,阿识尔似乎长胖了不少。身上的衣服虽然做得很宽松,也能隐约看出鼓涨的前胸和微隆的肚子。骑在马上的时候姿势依旧飒爽,但一下马就能看出动作不如以往灵活。
  阿识尔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摸摸肚子自嘲道:“好久没见我,是不是觉得我胖了?连带着人也更怕热了,你看我这一身的汗,都不好意思招呼你。”
  “其实这次我顺道进寨,也是想问之前我托您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识尔握握她的肩膀,“我还真有消息要告诉你。你们先回去休息休息,天亮后我摆席替你接风,到时候再同你细说。”
  同阿识尔分开之后,雷十二找到了鹿拾光他们几个。个个看上去都颇为狼狈,衣衫破碎,发丝凌乱,尘土、火灰、血浆,把脸上身上染得黑一片红一片,。
  “大家都没事吧?”
  “十二阿姐,我没事,一点皮外伤。”
  “还好。”
  “我也没事。就是本就不富裕的衣服又少了一件。”
  鹿拾光说着指了指自己被刀枪戳得丝丝缕缕的衣袍下摆。
  “我们帮了大忙,问女土司打点秋风不过分吧。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等白天吃了土司摆的席就上路。”
  几人回到之前安置的吊脚楼,雷十二一进屋就看见勾白云翘着二郎腿倚在四方桌上撸猫,温鹤引的尸身直挺挺摆在脚边地上。
  “你倒是逍遥,还有闲心玩猫。”
  雷十二边说边解开衣扣往里间走,听到勾白云在身后辩白:“我也没闲着好嘛。”
  她把衣服脱了,踩进盛满了清水的木桶,刚坐下身子一回头,就看见躺在外间的尸身和蹲在门边的黑猫,画面异常诡异。
  “你怎么把那尸身搬这来了?”
  勾白云走过来抱手靠在门框边,“不是你说的,寸步不离。把他弄这里来还费了我不少劲儿。”
  雷十二用旁边的葫芦瓢舀了水淋在肩背上,清凉的水落在炙热的肌肤上,别提多舒爽了。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问勾白云:“这凉水是你叫人准备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没问你们战况。”她接过雷十二手里的水瓢,在水面拨来拨去,“我人虽不在前线,消息可灵通得很。”
  “还算有点良心。”雷十二把身子整个沉到水中,一夜激战之后身心俱疲,恨不能就睡在这桶里。
  “不过,那相师能通灵通到温大人也够厉害的,我还以为本地巫师管不了外地的鬼呢。”
  桶里的水一片平静,人在水下一动不动。
  “雷十二? 雷十二!”
  勾白云把脸凑近水面往里探看,突然一张白脸升上来,差一点就贴着勾白云的脸钻出了水面。
  勾白云心下大惊,身子往后退去,正好踩在刚才溅出的水上,脚底一滑差点跌倒。
  她站定身子,拿手在那张脸面前摆了摆,
  “十二? 温大人?”
  温鹤引扬头看着勾白云的样子哭笑不得,好想对她说“我在这里啊”,可惜却是有口难言。
  不仅有口难言,甚至说不好现在和飘在天上的时候比哪个跟难受。
  想起之前他曾经还思考过附体的人选,剽悍武夫,美艳娇娘,或者是脱籍野僧,却从未想过还漏了这个选项。
  如此这般想着就越发生气,难怪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遇到这些苗疆的鬼各个愿赌不服输,总要想点法子来磨治你。
  他先是动了动脖子,镂空的银铃铛铃铃作响,坠着脖颈往下沉。他又试着摇晃了一下尾巴,尾巴偏朝一边后四肢就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自己给自己绊了个跟头。
  雷十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镇定地说了一句,“是我。”
  “哦。”勾白云拉长音后吐了一口气,“我都给这个温大人整魔怔了,一会儿这里一会儿哪里的。”
  说完之后她一转头发现了侧躺在地上左右腿相叠的狸奴。她“噫”了一声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宠溺地点点它的眉心。“喝酒了?走个路都走不稳。”
  热烘烘的酥胸压住了温鹤引的头面,捂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出勾白云的怀抱。
  勾白云看平日里还算温顺的猫儿此时又拱又挣,死活不让她抱。只得松开它来。转用一只手提起后颈,“这寨子里有寒虐,你乖乖地呆着,不要乱跑。让我来看看,今晚你睡哪儿.......就这里吧,”
  她扯了一条小棉被铺在裹紧白布的尸身旁边,再将黑猫温柔地放在上面,“温大人性情随和,你就挨着他睡吧。”
  温鹤引蜷在棉被上百感交集,不知该谢谢她对自己的称赞,还是能和自己的肉身躺在一起。
  他试着适应趴下的时候将脑袋匍匐在两条前腿之间,开始回想刚才看到的图像。
  此时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的不是雷十二修长的双腿,或是纤细的腰肢,当然,也许也有那么一星半点,不过更多出现的是她左边第五根真肋下的一个细小刺青。
  似鸟非鸟,似兽非兽。分明就是她之前让自己辨认过的那个图案,出现在委托信上的那个暗纹。
  雷十二当时还说如果他是鹿拾光,就肯定见过。那个位置,鹿拾光也见过么......
  他甩甩头,赶走脑中那些杂念,准备开始他最喜欢的梳理证词环节。
  现在有关雷十二的“案子”他手头有两个故事一个图。第一个故事来自布笼巫迪,按照她的描述雷十二的父亲是汉地的官员,在苗疆的时候偶然与她母亲相识。他被她的绝世美貌所吸引,迷惑她占有她,后来却又为了自己的仕途抛弃了她,也抛弃了他们的女儿。
  另一个故事来自泡蛊里的瘦竹先生。他的故事里汉族小官是被苗疆的精灵俘获的,身份悬殊的两人在后来的相处中相爱了,但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终分开。于是这个精灵为自己造了一个梦境,在这个梦里用一片世外桃源将心爱的人困住。而这个人就是闻名遐迩的瘦竹先生。
  但是因为打破这个梦境蛊咒的两个条件让他知道雷十二必然具有同施蛊之人同样的血脉,这个人很可能是她的母亲。那便可以推出瘦竹先生应该就是雷十二的父亲。
  至于她身上这个纹身,应该是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纹上去的,是属于她父亲家族的图案。所以在她接到那封委托信笺之后才会改变主意接下这单生意。
  当然在这两个故事中有一些细节互相矛盾,比如当初雷十二的父母到底是如何相遇,是见色起意还是巧取豪夺;后来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分离,是利令智昏还是背恩忘义。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故事主要的脉络,要想帮雷十二找到父亲,只有两条路:要么通过那个图案直接去找,要么从她母亲身上入手。
  他得和雷十二谈谈,关于她的母亲。
  第33章 【擎贵卷】贰拾壹 尸腐
  沐浴过后的雷十二躺在床上,从腰中摸出那根骨哨拿着手中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