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对,这不是温鹤引。
  木匠见他抬着尸身的一条胳膊也不放下,口中喃喃说着什么,也好奇凑近来看,口中问道:“这尸体怎么了?”
  木扎鲁被他的问话惊醒,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把手中的胳膊放下,挪动尸身重新摆放好。
  “来把钉重新楔好。”
  木匠被他刚才扫过来的眼神又吓得浑身发颤,听话地把棺钉一枚一枚按照原来的位置重新铆好。当最后一枚钉子埋入棺帮之后,一把单刀从他后背穿胸而过,木匠惨叫一声,仰面跌落在地上。
  木扎鲁拔出刀后又重新在他心窝处补扎了一下,冷笑道:
  “这木匠倒是没说假话,他的八字确实有点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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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丢了?
  雷十二不经意扫了一眼车厢,那道深蓝色的帷布明显地被撩开了一点。这条道上除了“他家大人”的棺木还会是别人的吗?
  不会。
  所以现在这个移花接木暗度陈仓的计划是被识破了?
  可她现在顾不上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眼下的情形就十分棘手。
  本来他们有路引,这条路又常走,几个卡上的官爷都是熟脸,车后的棺木随便扫一眼就过了。现在丢了一副高官的棺木,路上设了新的卡,布了新的人,遇到有运棺木的经过,必然是要仔细检查一番的,若是等会要开棺怎么办?
  雷十二手上收住了点马缰,雪花马扬着蹄一步一步往前蹭。几个人自觉散在了马车周围,彼此之间留了不少空间,就等着她一声令下好调转马头。
  就在雷十二一边慢慢往前一边犹豫要不要调头换路时,关卡边的一个官爷似乎注意到了这队迟迟不上前来的人马。
  这个面色黝黑的官兵远远打量了一下几人,右手冲他们使劲挥了挥示意上前,面色有些不耐。
  也难怪,刚下过雨的道路被午后的日头一晒,热烘烘的湿气便笼上来。这时候领了在路上盘查的差使谁能有好心情。
  此时再往后退已然不行了,估计马头一转,官兵就会围上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雷十二往左给勾白云丢了个眼神,勾白云抖了下缰绳骑马走到了队伍前面。鹿拾光和陀鱼则护着马车往后拖。
  一行人马离关卡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跟前的时候,从对面奔来了一骑。一个身型瘦小的官兵到了关卡前翻身下马,凑在那个黑脸军爷耳边说了点什么。那个黑脸军爷眉头一松,指挥其他几个官兵将拒马抬开,竟是将关卡撤了。
  危机突然解除,雷十二他们也松了一口气,不过面上并不显露,仍是保持慢慢悠悠的速度从那几个官兵旁边经过。
  “慢着。”
  就在队伍最后的马车即将通过时,那个黑脸军爷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们,自己则是围着那辆马车仔细打量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了后门扇的锁头上。
  “打开。”
  勾白云下马,手上已经握了几粒碎银子,身子往前一贴,银子就送到了黑脸军爷手里。
  “车里是乌布土司运的一点‘阴货’,军爷行个方便?”
  黔疆各司州内散落着许多蛮族部落,部落土司因祭祀和巫术所需常在周边地区搜罗一些奇异之物,像是下葬一年的孕母子骨骸、深山中叼了人的枭鸟.......统统称作‘阴货’。只要蛮部不生事,官府对于这些东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黑脸军爷将手中的碎银掂了掂,揣进了腰袋,脸上却不见笑,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打开。”
  意思很明显,钱也要拿,车也要搜。
  几人都下了马来,陀鱼一步一步走到黑脸军爷身前。他刚抬起手,黑脸军爷举手一挡,“你要想干什么?”
  陀鱼嘿嘿一笑,抬起的手落在军爷肩头,半搂着走到一边。不知道他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军爷脸上先是疑惑,继而凄惶,最后退开身子肃然同陀鱼抱了抱拳。
  “走吧,” 陀鱼走回车边翻身上马,临行前又回首冲黑色军爷抱拳回了个礼。
  第9章 【拿云卷】玖 生咒
  “别,要不算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矫情。”
  “你轻点,啊,啊,”
  “再叫大声点?”
  “嗯~~~啊”
  长生刚走到门外便听到这些混言混语,中间还夹了几声呻吟,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让气氛越发暧昧。
  他家大人早年丧妻,后宅一直清净,哪里听过这个!想不到那女魔头不仅心肠坏行事还这般大胆,大白天光就.......鹿大哥为什么要同她这般厮混?
  一时间青竹堪被绯雨打,长生一张白面臊得通红,心跳如擂鼓,也顾不得要过来做什么,慌慌张张逃回了自己房间。
  房内空空,一杯茶喝了半盏,冷在桌上。
  “喜喜。喜喜?” 长生轻轻唤。明明出门前说要睡觉,怎的一会儿就不见了?
  “在呢。”
  听声音从梁上传来,长生探着身子往上看,只见七寸房梁上左右两边各露出一点身形。
  “你在上面干什么呢?”
  “睡觉。”
  喜喜声音清亮,显然并没有真睡。长生坐到了桌边,翻开茶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睡觉怎么不去榻上?那梁上又硬又冷,再说睡着了摔下来怎么办。”
  喜喜从梁上露出半个脑袋,“长生,你还不知道我的全名吧?我叫喜喜阿古。阿古在我们族语里是一种鸟的名字。我阿妈怀我的时候上山采药,然后不小心摔下了山谷。阿妈说我命大,她被半山一棵铁柏接住了,落到树上一个鸟窝里,我便是在鸟窝里出生的,族人都说我是鸟儿托生。鸟怎么会从梁上摔下来呢?”
  “哈哈哈哈,你说的什么笑话,”长生大笑起来,“能接住你阿妈,还能在里面生产,这鸟窝得有多大。”
  见他不信,喜喜从梁上絮一般飘了下来。“要不说你们内地人见识少,那山里碰到的鬼童子脑袋都有.......”
  “这么大,对吧?” 长生两手比了八字,围出一个笸箩大的圆。
  “得得得,不信就算了”,喜喜把杯子里剩的冷茶倒掉重新换了一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十二阿姐了吗?”
  长生本来笑着的脸黯冷下去,摇摇头问:“鹿大哥和你的十二阿姐很亲吗?”
  “那是当然。十二阿姐的师父是鹿大哥的义父,他俩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用你们读书人的说法,叫什么李子什么马。”
  “青梅竹马?” 长生虽然觉得自己算不得什么读书人,不过这个词他还是知道的。
  “对,青梅竹马!”
  长生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喃喃:“便是青梅竹马,这女郎和男子怎么能穿一条裤子呢?男女有别啊......”
  这回轮到喜喜来笑,“什么男女有别,我们这边可没那么多规矩。唱支山歌对上眼,直接就钻了树林子的多着涅。”
  “那他俩钻过树林子吗?”
  “那倒没有。他俩呀.......唉,你刚才说要去找十二阿姐干什么来着?”
  喜喜一拍脑门,懊恼道:“呀,我怎么把正事儿给忘了。”
  隔着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门窗紧闭。桌上立了两支白烛,烛心里撒了些灰蓝色的粉末,摇动的焰火变成了奇诡的幽蓝色,还散发出一种樵柯烂尽的陈旧香味。
  一棕一绿两只异瞳盯着面前壮硕的胸膛,缠紧的棉布上果然又渗出了黑色的浓汁。
  在曲靖城外她就发现了鹿拾光的不对劲。肩头不自然地抬高了半寸,脸上泛出了一层浅金色,偶尔说上一句话,尾音咬得像是要把字磨碎在牙槽里。
  雷十二知道这是他身上的尸毒发作了。这毒每十二个时辰需要念咒施法一次,念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将毒拔出。
  昨天晚上这一轮接一轮的折腾,哪有功夫给他念咒。这一算下来,距离上次竟然已经过了十七、八个时辰还有多。
  别人忘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在意吗?雷十二心里一气,泛白的指节狠狠压了伤口一下。
  胸上的肌肤刚被她指腹擦过,鹿拾光身子轻轻一颤,结果下一秒就痛得咪了眼睛。
  “你到底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要不还是我自己来。”
  雷十二见他伸手要去自己解布带,一巴掌把手打开。“来个屁。”
  长长的细棉布被一圈一圈绕开,露出鹿拾光精实的胸膛。之前已在慢慢收拢的黑痕以破口为中心再次蔓散开来,趴在肩头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狼蛛。
  除了最严重的那处,胸腹还有几处半新不旧的伤。虽然已经愈合却留下了青黑色的痕迹,如黥青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雷十二别开眼,抽出匕首闪电出手,扎在了还在往外淌着黑汁的伤口正中。另外一手缠了之前的那串银铃,两指并拢顺着刀柄往外提拉,口中念念说着巫词。
  只见伤口四周的黑色纹路像是一个络子被从提线处拉了起来,汇拢到匕首尖处,甚至还有几线顺着刀身往上爬了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