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他是落水狗,我只是恰好不爱打落水狗。”
  霍彦说什么,霍去病听不太懂,但他知道这个人不是阿言的兄长。
  他也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他又问,“你还有别的兄长吗?”
  他似乎很不满。
  霍彦以为他在询问家人,怪不得这个私生子不能登堂入室呢。
  傻乎乎的,现在才来找爹!
  “都进去了,你不要想着他了,跟我。”
  他冷冷一笑,做了个刀砍脖子的动作。
  “跟着我,嗯?”
  霍去病看见霍彦的动作恍然大悟。
  阿言被抄家了。
  他忍不住抱他的幼弟,霍彦觉得这傻小子还挺乖。
  霍去病现在只是个小少年,才十七岁,又是薄肌,看似是抱,实则像是窝进霍彦怀里。
  他其实这两天都不敢睡觉,这个屋里很亮,有人来回走动,他担心有人杀他。
  现下阿言在,他像是终于找到归处,轻轻地蹭了蹭霍彦的脖颈。
  霍彦把自己的大衣给霍去病披上了,然后安抚了一会儿,才去办了手续,给他申请上户。
  一切搞完,已经很晚了。
  霍去病缩在角落,抱着大衣睡了。
  霍彦把小孩抱起,突然想:这个孩子跟我年少时一样。
  霍刚躺在担架上,看着霍彦带着那个“傻子”扬长而去,气得浑身发抖,牵动了断骨,痛得眼前发黑,却连一句完整的咒骂都发不出来,只剩下无能的狂怒和绝望。
  警察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位霍董似乎真养了个小情人。
  第122章 应当克制
  霍彦盯上朱买臣,朱买臣自然是跑不掉的。
  长安城的夏天已至,朱买臣刚从会稽郡跋涉千里而来,长安城大不一样了,几乎处处可见工坊,百姓的房屋大多翻修过。他几经辗转寻找住所,都没找到一间他昔年住过的斗室。他明明记得那些蜷缩在那些高大坊墙的阴影里,低矮得仿佛随时会被挤压坍塌。屋顶的茅草稀疏发黑,到处都是雨水渗透的深色痕迹。哪怕是夏季,也是钻心的阴寒,那样的斗室很省钱,一间租赁下来,他还可以接受。
  现下,哪怕是长安最偏的地方上头的茅草都又多又厚,只闻得是长陵那边的酒厂主人组了一支什么建筑队,只要是工坊人,交了钱,就有大匠来帮忙搭房子。长安人提起这个浮光酒就夸。
  他默默念了一会儿,实在无处栖身。
  自己年约四旬还是个计吏,家贫只能栖居这种小室,现在小室也没了,他人微言轻,只剩睡大街了。
  他面容清癯,颧骨微凸,下颌蓄着短须,鬓角已染风霜。站在夏风中,却裹紧了身上这件唯一的官袍,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指节粗大的手握住自己腰带下的囊带,那里只有支秃了毛的兔毫笔和几枚五株。
  穷困潦倒。
  他扯了扯唇角,在崭新的房屋面前,自觉惭。
  他往回走,想寻个别的住所,不远处站着的中年男子,也跟着走,然后渐渐与他齐肩。
  “你是来长安述职的小吏吧,”中年人面容平和,约莫五十上下,眼神沉稳内敛,下颌微须修剪得一丝不苟。身着一袭深青色细麻缝制的曲裾深衣,剪裁合体,针脚细密,虽无纹饰却透出内敛的讲究与整洁。腰间束着一条素色无纹的宽革带,足蹬厚底方口布履,鞋面纤尘不染,气度非一般人可比。“我家主君倒有个住处,很是幽静,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赏面。”
  这一句在身边突兀地响起,在这寂静的陋巷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朱买臣猛地抬头,然后连忙作揖,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与疲惫。
  他不知道他面前家仆的主人是何人,但面前的中年人温和含笑,姿态放得极低,通身上下毫无长安豪奴惯有的倨傲跋扈之气,反而透着一股久经世事的练达与从容,他若不称奴,还以为他是哪户富贵人士。他的主人更不是一般的门弟。
  他腰又往下深了些,小心翼翼的开口,“不知道尊驾之主是?”
  会否是他的东风?
  过分的卑微与野望让他的脸在光下呈现出一种扭曲的阴郁感。
  李叔的眼神却无半分波澜,既不轻视,亦无怜悯,只有一种职业性的沉稳。他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份帖子,微微前倾身体。就在那帖子呈现在朱买臣眼前的瞬间。
  “我主字春和。”
  瞬间一股清冽悠远、沁人心脾的荷香率先钻入鼻端。
  朱买臣微微仰头,只见这张花帖精美非凡。
  上等蜀地彩笺为底,其上,纯金箔片如碎星洒落,勾勒出繁复的云气瑞兽纹饰。
  长安贵族现下喜赠花帖纳士,邀宴。朱买臣来前也有听闻,其中最好的便是如今长安公卿贵族圈中风行一时、由泰安侯霍彦首创的“洒金花帖”!
  这个比洒金花帖还要华贵!
  来人非富即贵。
  朱买臣心跳得很快,躬身双手捧起纸笺。
  这纸笺确是上好,触手冰凉柔韧。
  帖面中央是墨色饱满、力透纸背的两个篆字,春和。
  字迹大气雍容,可是朱买臣却看见了字中筋骨,刚劲有力。
  春和,春和。
  整个长安,能给的起这份帖子,又唤春和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朱买臣的心跳得生疼。
  “你主是泰安侯?”
  霍府极少举办宴饮,泰安侯亲笔所书的请柬更是万金难求,在长安权贵圈中,能得此一帖,不啻于获得一张无形的身份凭证。其分量之重,不言而喻。
  李叔的无声点头让朱买臣瞳孔骤缩,呼吸一窒,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
  李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打破了朱买臣的恍惚,“我主泰安侯,久知先生大才,想与后日申时与先生见一面,不知先生是否方便?”
  他微微躬身,动作一丝不苟,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
  朱买臣从未被人如此礼遇,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又化作冰冷的战栗席卷全身。
  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冰凉。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心神。
  他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籍籍无名、连长安官场门槛都尚未摸到的计吏,卑微如尘。他的名字,怎会传入那位位高权重,才华横溢的君侯耳中?
  是福?是祸?
  他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思绪,喉头滚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敬畏:“君侯…君侯何以知我朱买臣?买臣…买臣惶恐无地!”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李叔脸上,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中寻得一丝答案。
  李叔依旧保持着微微躬身的恭谨姿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平静地迎向朱买臣探究的目光,微微摇头,“奴来此前,主君只带言君为大才。闻得先生已至,千里路远,主君忙让奴来接待先生。故先生之惑,此非奴可知也。或可在后日,亲问我主,想来我主定是乐意亲为先生解惑。”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狠狠的又刷了一波朱买臣的好感。
  朱买臣感动不已。
  他一生卑贱,未想受如此礼遇。
  李叔再次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邀着朱买臣上车,在尚冠里的一处院落前停下。
  那屋里称不上幽静,对朱买臣来说是富贵到家了。
  南北通透,东西有房。一主宅四侧房,中间又并着大小花园假山,层层叠叠也有个八间屋子,大小十几个健仆列在两旁,口称先生。
  太贵重了。
  朱买臣不自觉的吞咽口水。
  李叔并不多言,把屋子介绍后,就将钥匙搁下,嘱咐人好好照顾朱买臣,道了句,“奴告退。” 随即转身,步履无声而沉稳地踏出大门,消失在闾巷深处。
  朱买臣像被钉在了原地,僵硬地倚着冰冷的门框,目光空洞地望着李叔消失的方向。
  侍人的小声轻呼让他猛地打了个寒噤,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惊醒。
  他低下头,近乎贪婪地、死死地盯着手中那份帖子。
  那力透纸背、锋芒外露却又不失雍容的春和二字,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眼帘。落款日期,正是后日申时!
  他伸出颤抖的食指,一遍又一遍,近乎痴迷地摩挲着那冰凉的纸面,感受着金箔的微凸,沉香的清冷气息萦绕指尖。
  一丝微弱的、几乎被他深埋心底、以为早已熄灭的灼热希望,如同死灰堆中顽强爆出的火星,骤然亮起,瞬间点燃并燎原。
  那是对前途的迷茫,对功名的渴望,对改变命运的强烈期盼!这突如其来的邀约,难道真是他苦等半生、梦寐以求的转机?
  巨大的激动和不安让他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攥紧了那份帖子,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帖子置于那堆记载着枯燥税赋的简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