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至此,再不敢了。
  我给阿言寄了贝壳风铃,希望远方的好友见到这个风铃,就能想起我。
  海雾漫过盐垛时,我仿佛看见阿言晃着新渍的梅子酒挑眉,依旧是朱红色的袍子,“司马兄,与我同行一程。”
  夜栖的海鸟,扑棱棱掠过如霜盐丘。
  我的好友啊,你如当年一般,站我身前,期待你永远一往无前。
  元狩二年春,我来。
  元狩三年夏,我离。
  所幸,所愿皆所得。
  第100章 凤鸟展翅
  元狩三年夏,司马迁经泰安侯荐,走马上任胶东太守,胶东至此结束了煮盐法,开始了大规模系统化的晒盐法。官盐似雪,不苦不涩,加之量高价廉,一下子将私盐给打了下去,百姓宁不买官盐,也不愿再买私盐,胶东大小盐商面临着倾家荡产的局面,司马迁也因此成了众矢之的。霍彦向刚做大农丞桑弘羊引见了司马迁,二人商议,欲以胶东作为盐铁官营第一站。
  刘彻应的很快,只要是给他捞钱的事,他都回得很快。霍彦施施然起身,转首又求了刘彻让卫步往胶东去,他忧虑有人狗急跳墙,伤了司马迁,他手上可没得用之人了。
  他开口,卫步还没应下,他的妻子倒是推着卫广出门,催他上任。
  也怪不上卫步急切,西汉初期实行郡国并行制,胶东国是诸侯国之一。刘彻上位后为加强中央集权,对诸侯国的管理逐渐强化,诸侯国的行政设置也趋近于郡。“太守”本是郡的最高行政长官,而胶东国作为诸侯国,其行政长官原本称“相”。
  但胶东国的行政架构与郡类似,霍彦总喜欢把他们泛称为“太守”,实际上司马迁当的是胶东相,胶东类似于小朝廷,“相”统领众官,“内史”管理民众,“中尉”管理军事,霍彦让卫步去当中尉。卫步现在就是个白身,陡然成了比二千石,其妻朱若儿自然高兴,叫人烹羊留霍彦和他身后的小吏吃饭。
  霍彦点头,没推拒她的好意。卫步性格温和,说白了就是温的有些懦了,虽有着一身好武艺,但比起卫青,卫广来说耳根子软,脾性又弱,难以独当一面。朱若儿性子泼辣,遇事果敢,她与卫步近些年生活也算红火,现在霍彦顾惜卫步,她自然心花怒放,紧着好吃的往他身前放。
  卫步看着自己身前空无一物的案,好脾气的笑,让霍彦舍些给他就行,得了朱若儿嗔怪的一眼,卫步又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盯着朱若儿笑。霍彦坐在中间,实在是忍不住吐槽自己狗粮吃饱了。菜上齐,朱若儿欲走,就被霍彦叫住了,“舅母,且等等,阿言有一事相问。”
  朱若儿止住步子,回身便直接道,“一家人,阿言自说便是。”
  霍彦轻笑,“舅母随行否?”
  闻言,朱若儿唇角微抿,扇子轻遮,好叫人不要看得她这般两难,“孩儿年幼,受不得波,这事得问过郎婿才是。”
  这是客套话,卫步哪里舍得不带上她,他自然想带自己妻走,只是他们俩的孩子还小,也受不得波折。
  霍彦叹了口气,“幼子却是年幼,若是感风便不好了。”
  朱若儿点头,她自顾自应下,便要去下厨为霍彦包些吃食。
  霍彦本是不愿接的,但是她说还挑了些霍去病爱吃的,便应承下来。
  朱若儿走后,霍彦才收了笑,将一块刘彻的旨意放在卫步掌心,卫步握紧手上的印信,凉凉的质感让他的手微蜷,他抬头面上惊疑不定,眼却吓人的坚定,“阿言,尔欲何为?”
  仿佛只要霍彦说出所想,他就会为霍彦做到。
  卫家人都这样,表面是温吞的食草动物,但一遇事,就不顾一切的固执。
  霍彦棠眉眼间都是温柔笑意,嘴上却嘟囔,“我又不是你假外甥,我手下那么多人,叫你去干坏事,我又没疯。”
  卫步顿时就笑,使劲儿揉他的毛脑袋,把大汉目前数一数二的权臣撸成了一只潦草小狗。“舅舅没说呀,阿言多思。”
  霍彦经常被身为武将的舅舅们撸,被阿兄撸,已经习惯了。
  “不多思,怎么当大官,我是要名留青史的。”
  卫步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引得霍彦脸都黑了,他又哄少年,对啊对啊,阿言聪明伶俐,定能如愿。
  霍彦这才开心,与他道,“舅舅此行,只管护住司马迁就是,他一个人在那里,我实在是不安心。”
  卫步一听是保人,又是保阿言的友人,拍胸脯保证。
  霍彦笑起来,应和两声,为他引见自己给他带的长史,一道吃了饭,才出了卫步的宅子。
  甫一出门,石页与马夫早等着,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霍彦倚着马车壁,半垂眼眸,良久,才道,“长史大人,人可认清了?”
  声音轻缓温和。
  身旁一直在他身后埋首的少年跪坐在侧,闻言抬起头,唇边带笑,一笑还有个小酒窝,赫然是杜周。
  “大人叫下官记的,下官不敢忘。”
  霍彦唇角的弧度微起,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那玉牌通体盈润,雕刻着镂空的龙纹。
  “若有人起乱,必要时。”他将玉牌放在杜周手心,顿了顿,目光陡然凌利,“却于刀下,就地掩埋。”
  杜周将玉牌紧握,他很清楚,此事若成,便是他向霍彦投诚的第一步,自此,他与司马迁一样,平步青云,更甚者,他能走得更高。
  “你也护好自己,吾在,遇事莫忧。”
  少年权臣的面色恢复温和,轻飘飘的一句话举重若轻,杜周眼中抹不下的野心忽然被打断,少年笨拙的点头,“谢谢大人。”
  霍彦轻笑,伸手替他理了袍领,“廷尉平,我为你看着。”
  廷尉平,廷尉府的三把手,专门负责评议罪案的量刑程度。
  杜周容光焕发,握着玉牌的手攥出了汗。
  霍大人,是值得他信赖的。
  马车驶过一条隐蔽小道,杜周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他未停留,只恭敬一拜,便径自直起身,往自己的小院行去。
  马夫驭马往闹市区走,走了几百步,霍彦轻敲车壁。
  “主君,”石页钻进车里,轻声询问。
  霍彦这才缓缓半抬起眼,递了一个素净的锦囊给他。
  “人约到了,你使人与他见一面,把这个交给他,看完即焚。”
  石页点头,双手接过锦囊,他也不问为什么,闷不吭声,像只犟石头。
  霍彦勾了勾手,他就连忙伸耳朵,然后那耳朵就被拧了。他吱哇喊疼。
  拧他的人松了力道,笑眯眯擦手,看他委屈巴巴的揉耳朵。
  “不要想着自己过去。”
  “主君,我不过去,那人万一不听话呢,你都要请人了,这人肯定重要。”石页一开口,就是大嗓门,委屈的大牙都不露了,就跟霍彦哼唧,一口一个不放心。
  霍彦端起一碟子桂花糕道,“你吃吧。”
  石页本来委屈,吃了东西就好了。
  霍彦拿着自己的小茶壶给他倾了茶,他又高兴了。
  白玉缕梅花的小茶壶,装着被冰过的酸梅汤,殷殷带着点红。
  “他会死。”霍彦慢条斯理,绣着云纹的软纱罗长袍,腰间紫绶系着鎏金螭纹带钩,宝带为束,雅致中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只是说的话偏带三分血气,“他死即可。”
  石页吃点心,闻言大惊,这就要杀了?还没热乎呢!
  他的心思好猜,霍彦笑起来,他一笑就止不住。“乖孩子,听话。”
  石页低头,有被哄到。
  主君才不会害他呢。
  他这样想着,胆子就肥起来,“您跟前那个茶饼,我能再吃一个吗?”
  霍彦的笑停了,给他递了饼。
  他似乎心情格外好。
  石页不懂他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世问没什么事能难得到他。
  石页很明显不了解霍彦,因为眼下霍彦就遇到了难题,是完全把他难住了,他动弹不得。
  霍去病。
  霍去病坐在屋里等他回来,刚推出的盐铁官营一事闹得满朝沸沸扬扬,况且推进盐铁改革的前锋是他弟荐的司马迁,今日那些反对者又去找卫青,闹得太大,卫青使人带话,叫霍彦出门多带些人。此番话一出,霍去病不过问都不行,他轻哼一声,“回来了。”
  声音不大,偷偷摸摸回来想躲过追问的霍彦跟炸毛的猫似的,他迎面给霍去病递了朱若儿给的点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嘿嘿。
  霍去病实在是好笑,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把他弟端起来,左右上下仔细看看,甚至还掂了掂。
  “轻了。”他道,“陪我再吃顿晚食吧。”
  霍彦被强势端到霍去病对面,坐在廊下静静地赏月,然后他就把头一趴,拱他阿兄肩膀,企图萌混过关。
  下弦弯月,墨蓝夜空,明亮星辰,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发,阿言的头上有两个旋,跟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