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您别说话了,闹得我心烦。也别惦记那些孩子吃啥了,这种事还用不着您操心。”
  霍彦恨死这种钝感力超强的人了,他要不把话说直了,就等于摆媚眼给瞎子看呢!
  “您有没有想过救天下被弃之子?我欲以您的医馆做为收容幼子的地方。”
  淳于缇萦坐直了身子,示意他说。
  霍彦面色才好起来。
  “姨母,只需要以您的名义在我指出的地方建医馆,剩下的便交给我了。”
  淳于缇萦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出于对他的关心,轻问,“你这是欲养名?以你的身份,你的才华,待你再大些,我不信陛下会忍住不征召你为官的。这个事名都被我收了,你怎么办?”
  现在太学还没建立,刘彻选官基本上还是以孝廉和征辟为主,而这两种方式基本上需要好名声。汉代孝廉注重德行,要求被举荐者孝顺父母、廉洁奉公,另一种茂才侧重于才能,选拔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有突出才能的人。可无论是孝廉还是茂才都需要让上面的人知道,故而养名也在士人间流行。
  霍彦虽然是私生子,但姨母舅舅给力,他本人是本朝最小的侍中,卫青大胜而回,他水涨船高的身份已经让他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加上他力治黄河与上次为张汤正名一事,更是让他这小童为天下人所知,他又向来慷慨大方,在长安平民中名声极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刘彻对他的宠爱,他霍彦只要不作死,来日是可入中枢为相的。
  养名是贫困寒门子所为,霍彦压根儿就不需要。
  所以淳于缇萦一头雾水。
  哪怕她内心希望着霍彦出钱救一救这些孩子,但还是出于一腔为子之心,担心他达不成自己的所愿,故有此一问。
  可落在霍彦耳中却成了嫌他沽名钓誉的佐证。
  霍彦将自己腰间的玉扯下,放在桌上,质问道,“您焉知我不是与您同道?”
  淳于缇萦有济世怜人之心,他就不是了,他就忍见有的孩子身患重病,却因无钱医治只能在角落里默默等死,有的女童仅仅因为是女子,便被家人狠心抛弃在山野,任其自生自灭,被狼吞食……
  他怎忍见!
  淳于缇萦问他是否求名,拿他当什么人!
  他需要什么名声吗?以他的身份,他注定与舅舅一样,与兄长一起做皇帝的纯臣,他个外戚要什么再世圣人的名声,若他真的名声比肩天子,刘彻为了太子不被架空,第一个搞的就是他们卫家。
  “如你所想,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好。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不就是为了转嫁名声。我一个卫家子要什么大名声,嫌日子过太好了吗?人傻你就多读书。”
  他心里有深深的失望,故而嘴上也不客气。
  他冒着被刘彻发现的危险,贪了刘彻要建丹药铺的钱,精心准备了一年的计划,打通了多方渠道,从淮南工人的孩子里好不容易培养了十几个学医的帮忙,若是刘彻知道他阳奉阴违,或是与淳于缇萦一样猜测他为名,他就是诛三族的命,结果淳于缇萦就这态度!
  妈的,气人。
  “你现在滚吧,那些孩子我收下了!”
  要不是看在他现在恢复的不错的左手的份上,知道秘密的淳于缇萦今日出不去他的屋子。
  淳于缇萦面容清瘦,肤色白皙,额上细纹如刻,她眼角处微微下垂,望向那块质地斑驳也就比石头好一点的玉,这块玉不该悬于家财万贯的霍彦腰间,但她没有问,她的面容放缓,眼角微微上挑起来。
  “不必回去再想,我应下了,霍小郎君如有什么嘱咐,只管遣我这老婆子做吧。”
  淳于缇萦听懂了。
  她心疼的伸出手,如同那年霍彦担忧被抽了的手废了时一样,摸了摸霍彦的脑袋,目光怜柔,无声的安慰。她的衣袖处仍带着淡淡的药香,霍彦啧了一声,讽刺道,“遣你这口松的老婆子,我活腻味儿了。”
  “是我想岔了。”
  淳于缇萦轻轻的拍了拍霍彦的肩膀,轻揖一礼,声音温和而坚定。
  “阿言是个真正的君子。”
  霍彦接了她的礼,从自己怀中掏了封信递给她,“这是给河间王的信,我与他有救命之恩,你去河间,一定要带上我给你的茶先去他那里,跟他说你要建医馆,他手底下的人才不会为难你。”
  淳于缇萦点头,把信收好,就听霍彦又道,“给姨母找的人已经从淮南出发了,我要石页陪你一起去,这些事姨母都不必操心,只管与以往一样四处行医救人吧,只是这次偶尔要带些人了。”
  只要淳于缇萦到的地方,他都有本事以她的名义从暗中伸手。
  淳于缇萦一一应了。
  霍彦又道,“姨母,保重。”
  淳于缇萦笑了,拍了他的脖子一巴掌,“臭小子,我四处跑的时候,你还在你阿母怀里呢。”
  霍彦被一巴掌拍懵了,但他挪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发现脖子不疼了。
  淳于缇萦笑盈盈,“阿言留饭不?”
  霍彦嗯了一声,请她下楼,无视弹幕的嗷嗷嗷。
  [呜呜呜,我不是阿言最亲的人了。]
  [我天天看着阿言,我以为他上次收河间王的礼,给河间王回礼是礼貌呢,我真笨,真的。]
  [所以上次昧的刘彻的钱,他全给淳于缇萦花了。]
  [什么刘彻的钱,那是阿言卖长生不老药的钱,只是换了个形式用之于民罢了。]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河间王需要讨好阿言这个在刘彻身边的小红人加上救命之恩,所以他一定对淳于缇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言是不是还调了几个做水车的匠人过去,他这是要避开刘彻。]
  [选淳于缇萦简直是神之一手,谁都知道淳于缇萦与阿言好,阿言拨手下的人去帮忙简直是理所当然,至于做什么,那全是淳于缇萦的事了。]
  [而且以淳于缇萦的名声来说,刘彻也只会当她心善。]
  [诸位,我有个想法,言崽是打算把这些孩子养大调进他的厂子里的,那阿言不如直接让他们训练,读书,咱们养兵,在朝中培养势力,等到巫蛊之祸砍了刘彻登基吧。]
  [我喘不过来了,你可真行,现在的书全让贵族掌握着,还进朝呢,这些人能认得几个大字就不错了,而且那TM是刘彻,不是汉献帝!所以,言崽,咱把刘彻熬死,扶幼主摄政!]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反他娘的!]
  [你们是想阿言被病病绑在家里是吧,是想舅舅气死是吧,是想据儿死是吧!]
  [哦,忘了据儿是太子,自己人哈。]
  [可阿言让他们那些人读书呢。]
  [他是想把知识往下送。]
  [不过据儿还有半个月就要出生了,嘿嘿。]
  [刘猪猪常说据儿不类己,这次我们教,再教一个大帝!]
  [阿言又要破费了。]
  ……
  霍彦揉了揉眉心,只让他们安静些,看得他眼疼,他坐在屋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在无人的屋中,他这一声叹息格外的重。
  “一个渐长的太子,一个渐大的外戚,一个渐老的帝王,据儿不能肖刘彻,但是不肖刘彻,又要被骂。这要怎么养!”
  心气高了,刘彻觉得太像自己,不爽。
  心气低了,刘彻觉得太不像自己,不爽。
  太平庸了,以刘彻那不喜欢蠢人的性子更不爽了。
  这TM怎么养,三折叠,怎么折都不爽。
  霍彦趴在桌子上,无力的很。
  “老登真难伺候。”
  [中式父子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他们是君臣,是仇人,是朋友。唯有双方一人躺在病床上时,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
  弹幕反复刷这句,霍彦翻了个白眼,道,“神经!”
  弹幕哈哈大笑。
  [你可以试着养一只小舅舅和小哥哥,刘彻好这口。]
  “那是臣子,不是儿子。”
  霍彦突然轻笑,眼波间透着诡谲的光。
  “来一本君主论,再要一本厚黑学,韩非子我手边有。”
  不知道怎么养,就当皇帝养。
  霍彦笑眯眯,“我要亲自给据儿写一本《三年皇帝,五年模拟》。”
  众弹幕:突然有些同情猪猪怎么办?
  霍彦撇嘴,“心疼男人,尤其是皇帝,不幸一辈子。”
  众弹幕:你现在说话真的有水平。
  卫府。
  卫青一战封为关内侯,卫府的门槛都比以前矮了三寸。
  霍彦背着手溜溜达达,刚踏进门槛就看见了卫少儿往外走。
  “阿母。”他轻笑行了一礼,“夜已深,不留饭吗?”
  卫少儿摇头,就上了车,她一向明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点郁色。
  青儿说天子除爵之意明显,卫家不应出头。可陈掌那边,她要如何说。
  霍彦依旧在笑,他撩开帘子,径直上了卫少儿的马车,大马金刀往里边一坐,喊着给他驾车的石页,“还不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