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看,我儿子担心我,还问我问题呢!
  郑当时跟他多年好友,他一撅脸,郑当时就知道他要去咬谁,不由心里骂他不知羞,他这大年纪可生不出这般年纪的小郎。不像他,他就打算让霍彦认个干祖父,他不光喜欢这个,他还喜欢那个大的去病。
  汲黯不知道他的阴暗心思,他现在面对着他的大儿笑得绽桃花,伸手脱了自己的锦带,席地而坐,招手让霍彦过来,给他重新扎了个双丫髻。
  “嗯,灌夫乃我好友,我怎能忍见他而今亲眷尽投刀下。我欲上奏陛下,恳请恩赦。彦儿,你莫要随你的郑大人一样,酸儒气得很,明明是好事,非劝我三思!”
  “我不善劝人。”霍彦摇头,他指了指田里的农人,仰面轻问,“先生,你知道他们忙乎一年的粮食,有几粒能落到他们口中吗?”
  汲黯怔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霍彦要问这个,他也将目光落在田间忙碌的农人中,“三十税一①,这你都忘了,还来问我。”
  霍彦笑了,只是眼神哀愁。
  “你算错了。因为这里是封邑,税率由封君定。因为这里有豪族,土地他们占了大半。他们可能会在丈量土地时夸大亩数,或者在粮食产量上做手脚,让农民多交田租。你说出粜①更是可笑,他们恨不得把粮价抬到天那么高,让更多的民失去土地,为他们干活。”
  田间的农人腰弯的与这些被风吹倒的粟米无甚区别,或许在上位者眼中,他们便是一杆杆粟,等着风雨和顺,奉尽一切满足的只是上位者些许口腹之欲。
  霍彦看着看着,他的唇角还在扬起,眼睛却无意识的滚下泪来。
  “最后啊,层层盘剥,落在他们盘里的勉强糊口便是大幸了。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大旱,若是水灾,他们的粮食交完税,连堵上嘴都做不到,只能啃野草吃树皮。吃完这些,没的吃了,便易子而食,便做了流民。先生认灌夫为友,不忍他妻儿丧命,那那些因他们横行丧命的百姓的妻儿何人来不忍。先生啊,你见过壮汉死于食土吗?你见过父母哭着分吃幼子吗?”
  他都见过啊,他跟着淳于缇萦四处行医,有过太多太多的无力了。
  他恨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高堂之上,张口便为你的义,你道灌氏堪怜,可我只道灌氏为何不死!这天下的灌氏们为何不早死!”
  汲黯的唇张了又合。他那双利嘴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霍彦握住他没有一丝茧子的手,将其放在了粟田周围生长的一些野草上,“你知道这是粟米还是杂草吗?”
  汲黯脸色不好,起了身,甩袖便走了。
  郑当时叹了口气,与霍彦说了句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也跟着走了。
  霍彦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往前走,蹲在地上,随手给缠在水车周围这枯黄的水草连根拔了。
  “他们生气了?”
  良久,自言自语道。
  “肯定跟我没关系,我还气呢!”
  [他们不是同行人。]
  [崽,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他们没生气,只是被惊到了吧!]
  [反正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说的都是事实!]
  [不要纠结这个了,他们怎么样是他们的事,我们做什么是我们的事。]
  [治标治本,本已经找到了,但兹事体大,先治标吧,宝贝。]
  [要交税,税多,所以先要粮多起来,粮多了,哪怕只剩一成,也够百姓温饱就好了。]
  [嗯嗯,全大汉的水车要怎么支啊!]
  [上个报纸,说明一下,写几篇大家都能听懂的,宝,鼓励百姓,让他们加入起来。]
  [我们可以帮你写。]
  [对,我上次还说呢,《汉青年》辐射的人太少了。]
  [要办大众的,通俗的,扎根人民的文学。]
  [报纸办起来嘛!]
  ……
  “说的都对,报纸让人们支持要往后推,先有钱支持水车项目才是正经。”
  霍彦蹲地上,心里郁闷,拿个树枝打那些个草头,木棍被舞出了残影,他将草头尽数斩下。
  “黄河堤坝,姨父把我的钱都弄完了,现在姨父还要打仗,玩具屋的钱是要往那里腾的。这多余的项目,要从哪里抠这么大一笔钱呢。”
  在那块地头捡粟的一个老妇人后面的小娃路都没走好,也跟在后头捡粟,突然就从粟地里跑出来,大声喊着,“神仙!”
  霍彦闻言就起身四下张望,把那些断了头的草一踩,“哪里的神仙,骗子搁哪呢!”
  他气鼓鼓地望向四野,却被小孩抱了个满怀。
  小孩黑瘦得跟个裹了巧克力的小猴子似的,他抱着霍彦的腰,仰起脸冲他笑,“小仙童,你又来了。”
  他声音清脆引得四野的农人都抬起头,虽然很快又投入劳动中,但凡见到霍彦的每一张脸就也笑,露出了一排黄牙。
  “真是咱们上次见到的小仙人。”
  小孩紧紧的抱着霍彦,明明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可是还在冲霍彦笑。
  “小仙童,你真好,水车灌了好多水,翁翁们再也不用自己挑水了,我们每天都用呢。”
  霍彦的脸在这满怀的善意下腾的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掏出上次霍去病来时给他买的饴糖,喂给了小孩一颗,他才吞吞吐吐地道,“没,没有。可以帮到你们就好了。那我先走了啊。”
  说完他将所有的糖都递到小孩的怀里,捂着红到脖颈的脸,落荒而逃。
  他面对旁人的好意总是会害羞,弹幕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这性子好,最后竟只剩下无情的笑话了。
  直到到了另一条道上,霍彦的脸才不烫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脸,突然一笑,有些阴测测的意味儿。
  “我想到办法了,走吧,现在去找淳于姨姨谈个合作。”
  [淳于夫人?言崽,你不会打算卖假药吧!]
  [不会吧!]
  [我了个去,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在违法犯罪大鹏展翅吗!]
  [宝,有点道德啊!]
  [良心可贵!]
  [你去卖炸药都行,你别卖假药啊!]
  [缺德了。]
  ……
  霍彦翻了个白眼,“你才缺德呢,老子是积德!我放些清心明目的药材,搓成丹丸,不比那个水银丹砂强。他们长期吃我的丹丸,活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
  [这样一想,便宜他们了。]
  [挂长生卖降火,也还行。]
  [青天大老爷,我家言崽又积德了。]
  [为什么我们第一时间认为崽要买假药呢!]
  [因为言崽他善啊!]
  [不是,阿言脸都黑了,hhh。]
  [那一丹一万金?]
  [十万吧,搓个一百丸,就大大的够了。]
  [你不想想,这玩意儿能量产吗?烂大街的东西那些个贵族能用吗?]
  [最多十枚!一个十万金!]
  [只是淳于姨姨又要被骗了。]
  [阿言肯定说他想要买点新药材,然后自己一个人搞个小作坊搓完就完事了。]
  [搞个宣传先,言宝。]
  ……
  霍彦前段时间手头宽裕时,给淳于缇萦在顿丘盘了个医馆行医,虽然淳于缇萦依旧四处游医,但每逢十五,必要回来义诊。
  她体恤百姓不易,只收些药钱,故而生意一向红火的很。
  霍彦今天去调药材时,淳于缇萦正忙着,也没细看,直接让他自己进去抓。
  石页每逢十五就要留在里面帮忙,他一见到霍彦神情激动,听着霍彦报的药名,抓了一堆,大包小包放在陶罐里。
  “主君,你上火啦,要我给你煮不?”
  霍彦摇头,扔下串五铢,扛着三个罐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回了郑当时现居的府邸。
  一进门,就听见汲黯在弹琴长歌。
  唱的是什么,霍彦仔细听了,是乐府诗中《巫山高》。
  “巫山高,高以大。
  淮水深,难以逝。
  我欲东归,害梁不为?
  我集无高曳,水何梁汤汤回回!”
  本是思乡情,而今却做为难意。
  凄清哀婉,愁出生天。
  霍彦只啧了一声,心里骂矫情,他往前走,朗声唱起《有所思》。
  “闻君有他意,拉杂摧烧之。”
  去你的,你要是敢给刘彻写信求情,我们就碰一碰。
  他越唱越来劲儿,一个哀歌给他唱成了行军曲。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他要接着唱,就看见了汲黯抱着一卷书简大步冲了过来,身后的郑当时怎么也拽不住他。
  “你个混帐!”
  他的眼中似乎有泪意。
  “你要跟我断了!”
  霍彦吃软不吃硬,嘎一下闭嘴了,把手背在后面,思索一会儿,干巴巴道,“我没惹你,你哭了跟我没关系哦!”
  汲黯沉默片刻,缓缓将自已的手覆在霍彦的肩上,他的力道太轻,像是一片雪,若是以往霍彦一定能跳起来,可是他现在没动,“你别哭我身上。我就剩这几件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