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已经跟上级说明了原因,因为身体状况而不能继续执行任务,我带着他返回疏花区。”柏安慢条斯理道。
  “柏安。”齐先筑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连忙制止:“还没商量好呢,你先别着急做决定。”
  “不是商量,是告知。”柏安的表情极为理所当然,他如墨般深不见底的双眸,此刻闪着寒光:“就如同队长你联络总部那样,我也联系到了他们,递交了我的辞呈。”
  最后那两个字的语气极重,宣告着他身份的转变。
  “这件事太突然了,我们再商讨一下好吗?”危聿深吸一口气,眉心剧烈地跳动着。
  “我知道,但是齐先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等了。”柏安的目光直直与他相对,“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身边的人,工作,军庭,深花区,研究所,交接……”
  他看向危聿身边的游情,有些嘲讽道:“就连你在意的人,恐怕都要排在这些事以后吧?”
  第78章 这件事情应该道歉
  他们之间和谐的表象被不留情面地打碎,宣之于众的质疑火辣辣地,就像蛰痛伤口的烈酒。
  危聿平静地将餐盘堆叠,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发出声响。
  这种气氛连小孩子也有些受不了,岚从凳子上跳起来,下意识站在了危聿和游情的身后,用戒备的眼神看向柏安。
  “柏安,别再说了。”齐先筑打断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他通红的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我们几个人这一路走过来,危聿是什么脾气秉性你不清楚吗?为什么要说这种刺心的话?”
  “这种程度就已经让你心疼得不得了了?”柏安冷笑,“傻子,我们都被他骗了。”
  他站起身,目光落向外面簌簌而落的雪:“这趟旅途的尽头,要我说得很明白吗?早就没有尽头了。”
  失去温度的话语落在每个人心头,如同掷下一枚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什么意思?”齐先筑的表情极为茫然,他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可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仍然涌上心头。
  他不自觉和同在旁边沉默着的游情对视,却从那个人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怜悯与了然。
  “从泗河镇后,我们再也没有遇到任何返程的专员,再也没有接到来自军庭的信号,所有的联络通讯都是被危聿一个人承包的。因为外面世界的人早就死光了,军庭也放弃了我们,接下来我们就会被人悄无声息地遗忘在这里。”
  “满意了吗?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结局。”
  一字一句的控诉,宣泄着这段时间柏安无比紧绷的精神状态,他的眼中密布红色血丝,厚重的黑眼圈格外明显。
  “所以,这就是你要带走齐先筑的理由。”危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作为当事人的他实在太冷静了,冷静到几乎让人以为他根本感受不到喜怒哀乐。
  可是游情知道,他所有的冷静自持都是表现出来的,内心世界恐怕早就崩塌成一片废墟。
  可恰好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反应的表现,让柏安感到难以忍受,他凝视着危聿的脸庞,连唇边的肌肉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微颤:“你到底在表演什么?”
  “你先听我说好嘛,危聿没有瞒着我们,柏安,你不要这样……”齐先筑嗫嚅着去拉他的衣服,“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件事。”
  因为含泪而感到闷滞的鼻腔无比疼痛,他有些慌乱起来:“我知道。”
  柏安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因为……因为我们想到你可能接受不了,打算等以后找到机会再慢慢说。”齐先筑解释的声音越来越细微,“在古水村,我们把那些孩子送出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时他想联系泗河镇服务站,没想到怎么都拨不出去,只好转接到军庭总部,但除了杂乱的噪音以外什么都没有。在危聿无言而沉默的表情里,齐先筑想到了这件事的真相。
  在短暂的恐惧与迷惘之后,浮上心头的并非是被欺瞒的愤怒,而是……很难过。
  他不知道和他们一路同行,却背负着这个沉重秘密的危聿,每天都是怎么支撑下去的?
  越来越少的物资,逐渐短缺的试剂,还有失去联络的外界——
  只要睁开眼就会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却神色无异地踏上这条未知结局的道路,替他们每个人安排好一切。
  这样的危聿是所有人内心的支柱,却选择独自一人承受着无穷无尽的压力。
  古水村那场惨烈的战役就像噩梦,当无数张溃烂而诡异的花种面容浮现,他空荡的眼眶仍然感觉到疼痛。
  齐先筑枕在危聿的膝盖上,伤口在阴雨天因为溃烂而发痒,他总是忍不住抓挠,十根手指都被危聿用胶布缠好,防止尖锐的指甲抠破结痂。
  危聿的外套有洗衣粉的味道,是让齐先筑最安心的气味,于是他半阖着眼,就像小时候那样,听哥哥给自己讲那些絮絮叨叨的话。
  “联系不到外面也没关系,只要青山还有人,总还有机会的。”危聿粗糙的手指拂过他的面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疲惫。
  末了轻声道:“抱歉,先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一声叹息隐没在晚风里。
  作为负责人,危聿却难得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就别告诉柏安了吧。”他说,“既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那就少一个人和我们一起痛苦。”
  “有我在。”危聿习惯性说出那句承诺。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心照不宣地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
  “嗯,我懂了,因为我不像你这么了解危聿。”柏安闭眼,“所以天塌下来有你们俩扛着,从来都没有想过告诉我,我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可以随意地排除在世界之外。”他别过头,握紧的拳却早已出卖了他此刻波涛汹涌的情绪。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感情深厚,我比不过。”柏安像是一个叙述故事的第三者,将这些年来积压的全部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在公校的时候你什么都是第一,所有老师都表扬你,你不需要努力就有天分,随便想做什么事都能成功。”
  “危聿,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把我和你做比较,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讨厌你,虽然有时候会把你当做竞争对手,更多还是想成为你的朋友,我很少承认有真正欣赏的人。包括这些年在军庭也是,如果不是因为佩服你,尊重你,把你当做我的目标,我也不会一直跟着你。”柏安每说一句话,微微摇晃的身躯都更为颤抖。
  “那么友情我输在哪里呢?”
  “我自认为把你们都当做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你们俩早认识了几年,所以就连感情我也要比你们低一档吗?”
  他自嘲般用胳膊擦去眼角的水润:“我永远都是插在你们中间的第三人,想随时丢开就放手,还要扯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说什么我接受不了,害怕我承受能力不行。”
  这是柏安第一次在人前流泪。
  对于要强的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打击。
  游情轻叹,扯了几张纸递过去。很早以前他就认为他们需要一个把话说开的时机,明明都那么在意对方,却总是用不坦率的态度来互相伤害。
  之前他们两个人同居,柏安虽然嘴上不经常提起危聿和齐先筑,却总是自然而然流露出对他们的想念。
  岚似懂非懂地看着几个情绪激动的大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不起。”
  危聿弯下腰,向柏安鞠了个标准的躬。
  与此同时,齐先筑从轮椅上站起来,也对着柏安鞠躬道歉:“抱歉。”
  两个人似乎都没想到对方的举动,开始争先恐后地低头认错。
  “我不应该不跟你商量就听危聿的话,我应该有自己的判断。”齐先筑偷眼去看柏安的表情,“不过你记错了,危聿也不是门门课都第一名,第二学期你的动视实训比他高两个百分点来着。”
  “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地欺瞒你,更不应该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当然替你做决定。”危聿与他目光相对,“但是有一点我必须纠正,你说我没把你当朋友,可我连重要的人都托付给你了。”
  一旁的游情点头如捣蒜:“柏安本来就很可靠。”
  齐先筑见缝插针道:“都让你和貌美如花的嫂子睡一个房间了,这信任度不必多说了吧?”
  柏安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放屁,这栋屋子明明有两个房间,我什么时候跟邬昀睡一个屋子了?”
  本来他都有点动容了,可听见齐先筑的脱线发言后,只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都在狂跳。
  “不生气啦?”齐先筑眨眼。
  “气得够呛,气得胃都疼了。”柏安冷哼一声。
  今天晚上本该是个重要的时刻,撇去那些误解与争端,他们合该感受到团圆的快乐。
  在这个时刻准备着离别的世界里,以作为人类的意识而活着,身边有挚友,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