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记忆中那张熟悉的,总是带着笑容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
  他有些看不明白邬昀。
  “不愧是从青山出去又毫发无损回来的人。”男人没想到他如此迅速确定了答案,目光中罕见地带了一丝欣赏,“研究所会选在这里,因为旁边就是那条河,花的源头在山洞里,流经了整个村庄。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喝着被污染的水长大的,只要挨得越近,他们受到的影响就越深……”
  “与其说不会被感染花肺,不如说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被母体污染成为子体。”谢旬吃吃地笑了,“这就是所谓,既定的命运。”
  “等一下,”游情俯下身子,替他将拖地的毛毯往膝盖处拢了拢:“好了。”
  谢旬微愣,似乎被他的举动给逗笑了:“喂,我说你就不好奇母体和子体吗,都讲到这种关键时刻了,怎么还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好奇是什么感觉?”游情敷衍道。
  “神经,你不好奇你问我这么多问题?”谢旬白了他一眼,“我讲得都口干舌燥了,真没眼力见,也不知道给我倒杯水。”
  “竟然吗,我以为你现在不需要进食饮水了。”他惊讶道。
  “你放心吧,我现在还死不掉。”谢旬啜了口茶水,小声抱怨道:“军庭那边的接头人还没定下来,我死了身后事谁来管?”
  “那你继续说吧。”游情接过茶杯,替行动不便的谢旬放在桌子上。
  刚才那句话他有些在意,什么叫做“没有定下来”,危聿他们不就是军庭派来的执行员吗?
  在他思忖之间,谢旬清了清嗓子:“在青山那个山洞里有个长得很奇特的东西,它很光滑,很庞大,很丰腴……”
  游情皱眉:“不用描述,你说重点就行了。”
  第75章 我要带齐先筑离开
  外面的土地已经厚厚地铺了一层雪,他一个人走在回来的路上,轻盈而洁白的雪花簌簌落在肩头,游情伸出手将它们全部抖落。
  对着窗户玻璃的倒影,他整理好面部表情,从失魂落魄变为一贯的平淡,看不出任何端倪。
  从前,游情也有过懊恼的阶段。
  因着这张冷淡靡丽的面容,总是给身边人不好相处的既视感,即使他并不是天生性格内向,从小到大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甚至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在遇到邬昀之前,学生时期常有的恋爱桥段也没有出现在他身上,他只是抱着书本穿梭于各个教室,一晃就直接到了毕业。
  以至于后来他从园区辗转至无数深花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总先被外貌所吸引,带着某种对于美丽而脆弱事物的凝视。
  有人评价过游情很善于利用规则,能够找到自己身上所有可以使用的筹码,不断为自己提供便利。所以他可以从名不见传的边缘小镇进入米歇尔公校,在人人都挤破了头也无法进去的园区工作,甚至被编入曙光计划这样的项目。
  游情从来不否认谙熟规则带来的便利,也深知那些行为举动会带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但如若不是这样,这条回来的路他根本无法走到终点。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感谢自己的母亲,给他一张天生就容易撒谎的脸,总是没太多表情的模样,做什么事都好似不带有情绪,说出来的话也更能让人信服。
  他轻轻哈了一口气,白雾在空气中显形。
  坐着轮椅的齐先筑被柏安推着在院子里散步,身上裹着厚重的棉服,还戴着针织软帽。
  他们两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尤其是齐先筑,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连面颊也凹陷下去,颧骨便显得更为嶙峋。
  游情前两天看过他一次,那个时候齐先筑就已经开始发烧,吃了药才勉强缓和两天。
  柏安与游情四目相对,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齐先筑睡着了。
  他的头靠在轮椅背上,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却还是没有醒来。
  “去那边说吧。”游情用口型跟柏安说话,那人会意。
  二人走到另外的地方,直到轮椅从视线中越来越远,这才停下了脚步。
  “齐先筑最近还好吗?”游情垂眸。
  “不太好。”柏安回答得言简意赅,“发烧,幻觉,身上发痒。”
  这些表现不言而喻,萦绕在他们每个人心中,不愿意承认却又无法忽略的——花肺病。
  在这个传说中村民都不会感染花粉的地方,齐先筑却出现了早期症状。
  以他原本的身体素质也许不会太早开始反应,但他的眼睛受了严重的伤,免疫系统完全跟不上。
  “你们还有阻断剂,说不准还会有希望。”游情低声道。
  “希望?”柏安的面孔出现了几分阴郁,这是以前的他从来没有过的表情,“你是说他现在这种情况,凭借阻断剂就能支撑到我们回军庭?”
  自从上次发生矛盾之后,柏安明显有些不再相信他们,虽然没有明显的冲突,可他确实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时出现在危聿身边,就连性格都变得尖锐起来。
  游情对齐先筑的遭遇很同情,对柏安的情绪化也能理解,但他并不把这场意外归咎于某个人身上。
  “没有人做错。”游情望向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抒发自己的不满,但是你有考虑过齐先筑的感受吗?每天这样赤眼横眉,看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你们三个人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危聿心里的难受不会比你少。”
  “邬昀,你有什么立场插足?”柏安平和的面容变得极为恼怒,“你以为你现在和危聿两个人一条心,就能在中间说得上公道话了?”
  “你搞错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游情压下内心的火,“我只是想说,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你们。”
  他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是你们同意了留在古水村,让齐先筑和我先来青山村打探消息,至于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柏安被游情的眼神注视着,默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仿佛看到了双手沾满血迹的自己。
  他最讨厌的那两个字,是背叛。
  守住自己的底线,力所能及做好每一件事,在特定范围内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服务,这是柏安进入军庭后一直都在遵循的原则,他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和坏人,以及花种。
  这一路上他看过太多学校接触不到的事物,见识过人心的可贵和复杂。
  当木远一字一句说出定位器的事,他感觉心里有处地方开始漏风,呼呼的声响掩过那些不知所谓的情感。
  在此之前,柏安觉得木远是一个好人。
  他虽然短暂误入迷局,却没有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乐观、坚韧、热忱……
  盛放阻断剂的盒子摔在地上,一支试剂的玻璃针管摔碎,紫色的液体流了满地。
  柏安看见那个人慌张地跪在地面,手指在那堆碎片里摸来摸去,指尖被碎玻璃扎出一个个血孔。
  与那些算计他们以谋求利益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齐先筑已经要走出信号器范围之外,情况紧急,他现在必须立刻拦截他们。
  临走之前,柏安用锁铐铐住了木远的手,把他拴在房间的床头,就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却不再分给他任何眼神。
  木远好像怕极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向他求饶,然后在地上打滚,开始咳嗽干呕。
  “在这里等着,如果齐先筑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他狠狠道。
  在离开房间的那一刻,柏安却还是下意识把枪扔到木远脚边。木远被他拴在这里,如果一会不能赶回来,总要准备好防身的武器。
  当爆炸声响彻整片土地时,一切却已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
  劈砍花种时,手腕被大力挫伤而疼痛,无数行尸走肉倒下后又站起,从它们身上喷涌而出的血液冷却,凝结,又溅射出新血。
  那个时候,他在恍惚间明白,人其实是渺小而脆弱的。被他刻意忽略捆绑在那里的木远,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一种惩罚。
  柏安理所当然地认为,木远有防身武器,不会有事。
  在大门缓缓敞开的刹那,刺目的猩红色如泼墨撞进双眼,白色地毯上蜿蜒的血迹延伸开来。
  那个蜷缩在血泊中的身影,从后背洇开大片暗红色的液体,落在身侧的枪管还残存着一丝余温。他的脖颈处被子弹贯穿,早已冰冷的尸体横在地面。
  柏安不知道的是,那把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
  拴着木远手的锁铐距离很短,而存放着阻断剂的盒子就离他不过一步之遥,他拼命伸手去拿,却总是差一点点。
  直到濒死感逐渐清晰,木远才渐渐绝望。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木远揣度着是意识消散后成为花种,不断从肺里咳出血,还是被枪直截了当结束生命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