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老旧的摇椅轻晃着,年轻女子的冷笑声悠悠飘来:“妈,我都说了,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死丫头,你一天天说的什么晦气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张大娘似乎有些慌张,立刻进了那边屋子。
  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什么,游情并没有听到。
  只是从那边房间,传来了一声女人的轻叹。
  “你别在意,这丫头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张大娘走过来,边说着边向那边投以警告的眼神。
  “您女儿……跟何小燕很熟悉吗?”游情问道。
  “不熟。”张大娘面色微变,“压根儿没见过面。”
  从那屋子里放着的戏曲声音越来越大,人声咿咿呀呀地唱着:
  “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
  “……回头皆幻影,对面是何人……?”
  第55章 我们都称作它为岚
  “最近不用做我的饭,我应该不回来吃了。”
  早上刚起来的时候,柏安向他嘱咐道。
  “罗娑节布置会场需要人手,说要我过去帮忙,这两天都不回来了。”
  “唔,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回来?”系着围裙的游情聚精会神地盯着锅,糖丸子在热油里跳动,发出滋滋的声响。
  “村子里最近不太平,我们随时可能被隔离。”柏安对着镜子穿好衣服,却突然转过脸来:“邬昀,你有没有听说……最近村子里有好多人都生病了。”
  “你是想说花肺吗?”他敛眸,神色极为平静。
  “是,我看着像花肺症的早期,只不过他们不想相信。”柏安将餐盘堆放在水槽中,挽起袖子,“罗娑节期间把青山村附近所有通路都封掉了,在封锁之前,我还可以找机会去外面的几条大路上看看。”
  末了他又补充道:“危……他说过,他的阻断剂你可以随意使用。”
  游情明白柏安的意思,知道他和自己想法一致,还是想通过各种方式打听那边的消息。
  只是——
  锅铲翻炒的声音停止,糖油混合物的香气自下而上飘起,他缓声道:“我不需要。”
  “你别闹脾气,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看着你。”柏安的声音有些滞涩。
  “柏安,你忘了吗,我本来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游情拨过耳旁的发丝,唇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
  浸满水的锅扔在池子,柏安回头看了眼,有些皱眉:“你还当我不知道吗,我不在你就不做饭。”
  “我说,你别再把食物倒进垃圾桶里了,这样身体会撑不住的。”
  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逐渐变远:“……就当是为了等着他回来,你也多少吃一点饭。”
  “……”
  游情的头发又长了不少,额边的碎发已经要遮住眼睛,自从来到深花区后就再也没有打理过。
  不过游情对自己的技术颇为了解,如果要他自己修剪,恐怕这段时间就没办法见人了。
  他握着剪刀,心里有些细微的不悦。
  刚炸好的糖丸子还有些烫嘴,游情吹凉后尝了尝,却又皱起了眉毛。
  不好吃。
  明明是按照泗河镇迎秋礼那天,刘大娘教给他的做法,他一字一句都记得,却再也不是那种味道了。
  空虚感从心底无限延伸,游情捏着油腻的炸丸子不断下咽,他尝不到什么甜味,直到胃里出现一阵翻江倒海。
  他扶着垃圾桶呕吐,似乎要将整个胃都呕出来。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直到下午还没有消散,魏溪从他怀中抽出案例本,笔尖指向某处地方:“这个字写错了,是美玉的玉。”
  游情回神,这才发现那个人名字中的“玉”被自己写成了“聿”,他瞬间感觉心跳快了几拍。
  “邬先生,今天下午辛苦你了,下周开始就遵循正常排班,你正式来这里工作吧。”魏溪指向墙面张贴的排班表,“我周末就去跟村委说,让他们把你登记上去。”
  “魏小姐,请问罗娑节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他起身,将桌子上的东西摆放齐整。
  “罗娑节……我记得怎么说还得有三两个月吧?”魏溪蹙眉,“咦,奇怪了,我感觉今年准备得格外早,可能要赶着新年一起过吧。”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院子却突然传来道稚嫩的声音:“小溪姐姐,你在吗?”
  这道声音听上去极为焦急,就像是主人一路跑着过来,身上大汗淋漓,言语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魏溪将身体探出半截门帘,与背着竹篓的小姑娘对上眼睛,有些吃惊道:“阿青?”
  眼眶通红的小姑娘颤声道:“我奶奶突然晕倒了!”
  魏溪有些无奈:“可是里面……”
  下午陆陆续续有十四五个人进来,有两个人现在还没醒,留着一个小护士在这里她不放心。
  游情提议道:“我去吧,如果有问题我把大娘背过来。”
  他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个小姑娘,正是那天下午去修缮屋顶的住户家孩子。
  “也好,那就麻烦你了。”魏溪斟酌片刻,将药箱取出来递给游情。
  小姑娘急得眼泪汪汪,看上去颇为可怜。
  游情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安抚道:“我也是医生,别哭了,咱们现在就去看奶奶。”
  话音刚落,他却有些怔愣住了。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从漠然的旁观者转化,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自己。
  就好像,他所抛弃的部分换了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身边。
  抄录员——只负责传递委托者的信件,从不干涉他人的因果。可若是那些来不及道出的话语,或未完的心意,假设本就不该被言明……
  游情拉住女孩冰凉的手。
  就好像在海寺镇的某个夜里,曾经也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牵住他的掌心。
  短暂的两条线交汇,他却不再是过去的人。
  昏迷的老人躺在床上,游情为她垫高了身体,甩了甩手里的体温计:“五分钟以后再取下来。”
  “好。”阿青搬着小板凳坐在床边,神情有些落寞。
  “你爷爷呢?”他环顾四周。
  “爷爷去礼堂了。”
  “是为了准备罗娑节?”
  “对。”
  又是罗娑节。
  这个高频率的词再次出现在游情耳边,就像是一个魔咒。
  柏安、魏溪、孟非晚、孙羽、孙青……他们每个人都提到了这三个字,却没有人跟他解释清楚。
  “你能大概给我讲讲,罗娑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其实,我不太懂。”阿青苦着脸,“如果要说具体做什么事,只有本家的孩子们才会知道流程,我没有资格参与。”
  “不过我们都知道是山神大人保佑青山,罗娑节就是要给山神过生日。”阿青挠头,“邬昀哥哥,你的爸爸妈妈没给你讲过吗?”
  “他们去世了。”
  “对不起。”小姑娘面露尴尬之色。
  她在问出来的瞬间就想到了李婶说过的话,嘴巴却比大脑快了几秒。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说。”他从老人腋下抽出体温计,果然发现温度有异。
  “我们小时候都听过一个睡前故事。”阿青回忆道,“传说很多年前青山闹过饥荒,大家都没有东西吃,连土地上也种不出庄稼,饿死了很多人……”
  “然后有一天,一个聪明的村民提议道:‘大家结伴进山找东西吧,青山那么大,肯定还有食物等着我们发掘。’就这样,一群人跟着他上山了。”
  “他们走啊走,却突然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大家都激动坏了,定睛一看,原来那溪流是从一个山洞流出来的。山洞里面简直是仙境,不仅水源充沛,到处开满了漂亮的红色花,还有吃不完的果子。”
  “有几个人就对着山洞许愿:‘假如我们的土地能种出庄稼该多好!’没想到他刚说完,山神就显灵了,外面开始下起大雨,干旱了好久的地终于长出来了禾苗。又有一个人说:‘我现在快要饿死了,如果能让我大吃一顿就太好了!’他的面前瞬间出现一张桌子,上面全是各种好吃的。”
  “就这样,他们过上了美好的日子,但是其中的有些人又想念起自己的家人,想把家人也接来山洞里。可是这下大家又犯了难,如果不是因为走错了路,他们也找不到这个山洞。如果下山以后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该怎么办?”
  小姑娘讲得绘声绘色,仿佛是她亲身的经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女人说:‘这并不难!我们只要离开时,一路将山洞中的赤色花种播撒,等到红色花开满山路,不就能指明来时的道路,给大家带来希望了吗?’就这样,我们每隔几年就要举办罗娑节,上山去给山神过生日。”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戛然而止,游情却陷入了沉思。
  阿青说的赤色花,应该就是导致无数人感染花肺而失去生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