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危聿翻了个身起来,昨晚他睡得并不好。
  天刚蒙蒙亮。
  齐先筑和柏安在他隔壁睡下了,现在还没醒,邬昀就住在楼下,不出意外洗漱的时候就能遇到。
  邬昀只穿着居家的里衣,头发也松松垮垮披在耳后,与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好巧。”他道。
  “这就一个厕所。”邬昀放开水龙头洗手,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我是说,您起得很早。”他沉默了半晌。
  “您也是。”
  二人诡异的对话被齐先筑打断了,他火急火燎地冲进卫生间:“不上厕所别挡门啊,真的很急。”
  今天早上醒来以后,好像所有人都变得奇怪了。
  邬昀吃着包里的压缩饼干,几个男人坐在一旁,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先是看上去一丝不苟的柏安居然打起瞌睡,危聿的解释是:夏日犯困乃正常现象,所谓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大家无需介怀。
  而满怀愧疚,在危聿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齐先筑,不知道怎么也开始抽风了,给自己讲起《危聿的100个优点和8个缺点》。
  昨天还拄着拐杖的刘大叔更是离谱,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据说是去锻炼身体了。
  “嗷,晨练身体好嘛,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躺着恢复得慢,多动动更能早日康复。”刘大娘如是说。
  最后是胳膊缠了绷带的危聿,他似乎有话要讲,却总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几个字:“绷带能松一点吗,勒得疼。”
  邬昀从手提箱里找到了眼镜,开始抄录起刘大娘给她女儿的信。
  “戴眼镜集中注意力,能够更好地抄录是吗?”齐先筑赖在他身边,像个好奇宝宝般左看右看。
  “不是。”他摇头,“你不觉得,这样显得我更专业一点吗?”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那个人。
  危聿看向外面晴朗的天空,整个人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
  阴霾即将散去。
  那个晚上,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事都是田大荣老婆做的,与你无关,你明白吗?”危聿蹲下身子去探男人的鼻息,“他是失踪了,不是死了。”
  “从此之后他会消失在山上,成为你们这里又一个灵异传闻。”齐先筑有些嫌弃地看向地上的尸体。
  “可是……我留下过很多生活的痕迹。”女人因为茫然而惊惶,“他们会找到我的。”
  “如果放火的话,应该烧得更快吧。”柏安状若无意般提起,“你看这些花,烧干净就没影了。”
  三个人很快在她院子里挖出一个大坑,将男人的尸体掩埋进去。
  “除了那个男人,你还有帮手吗?”危聿摩挲着自己胳膊的伤口。
  “我没有帮手,你在说什么?”
  她不解地望向那个所谓军庭来的长官。
  “没事。”危聿摇摇头。
  柏安看向外面的雨幕,撞了撞齐先筑的胳膊:“带伞了吗?”
  “我要是带伞了,谁给我抬铁锹?”齐先筑瞪了他一眼。
  “没事,我们等一会,雨停了再回去,等他们都睡着了再说。”危聿蹲在台阶边,上衣口袋处有些硌人,他下意识去摸,却想起来被揣在里面的创可贴盒子。
  “队长,你以后不要再轻易丢下我们了。”齐先筑叹了口气。
  “不会的。”危聿笑了笑。
  隔着朦胧的雾气,危聿看见远处的马路边有个人影飘过。
  当他们过去的时候,只有把黑色的伞撑开,像一朵绽放的花。
  汽车发动的声音让她的思绪逐渐回笼,她倚靠在座位上,看见戴着黄帽子的人越来越多,围住了车。
  司机摇下车窗和外面的人说着什么。
  她的手脚变得无比冰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可是,司机却没有停车。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遥远,她愣住了,回头向身后望去。
  钱盛站在人群中,朝她挥了挥手。
  他不紧不慢往回去的方向走:“小王,最近钟楼的表好像慢了挺多,你看看怎么调。”
  “我知道了,钱队。”一旁的年轻男人若有所思道。
  “还有某些垃圾之类的,不用我多说吧?需要清扫扔掉的全部都处理了,不要留下什么脏东西。”
  “是。”
  钱盛和蔼地笑了起来,那双总眯在一起的狐狸眼,此刻终于精光乍现。
  第13章 让岚开遍我的过去
  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的时候,我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昏沉,我感觉有什么从我的头顶抽离,飞出一个沉默静观的灵魂。
  她在问,有关“我”的记忆。
  可惜,乏善可陈。
  十年前我问过爸爸,青山村的女孩子们都从哪里来,以后都要到哪里去?
  他说,我们都是山神的孩子,从山里来,也要到山里去。
  为此我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玻璃球,我怕我会因为舍不得离开,而放弃成为一个乖小孩。
  天知道我有多想成为他们的骄傲,我开始努力地学习舞蹈,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在开学典礼的时候站在第一排代替新生发言。
  可妈妈总不会出现在我最光彩夺目的时间,她像在路灯下的影子,时而消失,时而又出现。
  我记忆里的青山总是阴雨绵绵的。
  那个时候我还喜欢和小繁去山上摘蒲公英,总能碰见大人们从白塔下来。
  这次的婺君是个年轻姐姐,她穿着黑色的长裙,手里捧着花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她的眼睛好像哭过,睫毛有一层轻薄的雾,无端地让人感到难过。
  我蹲在溪边弄水看见她褪下手套,裸露出的皮肤溃烂而红肿。
  她笑着问我:“是不是很难看?”
  我摇头。
  妈妈身上也有这样的伤口。
  她说这是山神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会害怕,会难受,却永远不会因为“它”而死去。
  外面的世界变了,不再像书里说的那样光明灿烂,可我们还能短暂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青山,这源于很多年前的一场雨。
  据说还要更久前,大青山闹过饥荒,那时候天上不下雨,地上的粮食长不出来,附近的村民们就结伴进山找东西吃。
  他们在被野兽追赶时发现一个山洞,里面水源充沛,开满了人们从未见过的赤色花,因为风拂过花时香风阵阵,所以大家都叫它为“岚”。
  为了互相鼓励尽快进入山洞深处,村民们就边走边许愿,有个男人饿急了,说里面有取之不竭的食物在等他。
  没想到山神竟然真的满足了他的愿望,几人面前出现一张桌子,上面堆满美食佳肴和陈酿米酒。
  又有人许愿数之不尽的财宝,不过一瞬间,他们踏足过的地方竟被金银填满。
  于是他们大吃大喝,如痴如醉,直到有人开始思念起自己的家人,准备将他们一起接来享福。
  临走之际村民们为再次找寻山洞,就将岚的种子一路走一路播撒至山路。
  众人便又向山神许愿,若有一场雨催发,岚将开遍漫山遍野,指引他们回归的道路。
  于是天降甘霖。
  那场迟来的大雨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从此之后我们就信奉起山神大人。
  直到外面的世界乱掉,直到岚开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山神也会永远保佑着信奉祂的子民们。
  我从小学习舞蹈,也是为了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成为蕙女,在罗娑节的时候把自己献给祂。
  我伸手想要为婺君姐姐擦干眼泪,她冰凉的泪珠落在我的掌心,她说,那个躺在冰冷棺材里的女人是她的姐姐。
  从此以后,她会开始习惯失去一个人的感觉。
  不会因感染而变成花种是赐福,更是诅咒,只能眼睁睁看着每一段羁绊与自己渐行渐远。
  我牵着小繁的手与她告别,她说的这些话我曾经都听不明白。
  对于我来说,既定的命运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我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遵循,就如同每一任蕙女那样。
  有时候妈妈会给我讲述外面的故事,她说比起青山村四方天空更远的地方,有着广袤无比的大地,太阳从山的那边升起,金色的霞光拂过人们的脸。
  她从不知道哪个地方来,哼着我们没听过也没学习过的歌。
  她说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于是我跑遍附近的山,将采集编成的花环送给小繁。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很好牵。
  在我情窦初开的那年,我的身边也只有女孩子。
  我没有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因为我们要爱青山村的每一个人。
  我会给女孩子们梳头,与她们在嬉笑打闹中摔作一团,闻见她们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小繁告诉我,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是影女了。
  通过影女的选拔后,有一个女孩最后会成为蕙女,也就是下次罗娑节的献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