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邬昀指向窗外道:“现在想休息也来不及了,有人来找你们。”
  柏安跟在戴着黄帽子的男人后面进来,见到危聿醒来也松了口气。
  那个小黄帽叫钱盛,是泗河镇自卫队的现任队长,他看上去四十几岁的模样,身材微胖偏矮,面容十分和蔼。昨晚就是他带着那群男人搜山的,邬昀对这个人不陌生。
  “您醒了就好,感谢军庭的鼎力相助,我们泗河镇好久没有您们这样的贵人来了,只是时间不赶巧,竟然遇上了这种事儿。”钱盛的神情有几分黯然。
  “我也不瞒您了,昨晚失踪的人到现在也没找着,为了安抚家属,也给咱们自卫队其他人定心,您能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全都说出来吗?”
  危聿低头看向手臂,似在犹豫:“在此之前请您先告诉我,这座山,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第10章 泗河镇往事与阮识
  女人蹲在院子里架火,潮湿的房间屋顶渗水,堆在下面的盆子积了厚厚一层水垢。
  因昨夜睡得不好,她眼中遍布红血丝,头发也有些凌乱。
  她把堆在脚边的黑色相册翻开,一张一张仔细地寻找,每张泛黄的影像中都有那个人的脸,无数午夜梦回时让她恨之入骨。
  火焰舔舐过化作灰的相片,照亮了她的脸庞。
  “你别怪我,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她的面容忽明忽暗。
  那些想象中的情绪都没发生,没有释怀,没有松一口气,更没有那所谓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只感到异常疲惫。
  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女人走到窗户边。
  “老田家的,老田家的——”
  隔着老远传来大声叫嚷的声音,她有些烦躁地在手臂上抓挠,留下无数道红色的痕迹:“什么事!”
  “跟那头说好的后天就出发,你家里人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能去吗?”
  “我又不是没给够你们钱,为什么不去?”门开了条缝,女人冷冷地说道。
  “唷,你看谁家媳妇儿像你这样,头里丈夫失踪都没到一天,这边行李都收拾好了。”男人隔着门阴阳怪气地嘲讽。
  “滚,别叫我老田家的。”她用力地甩上了大门。
  “我想,大概是六年前,泗河刚被划入深花3区,我们还没有自卫队的概念,所有人都觉得害怕。尤其是看到身边亲人、朋友一个个感染花肺,那些花种就游荡在外面的街道上……”
  “因为没有人知道花种的习性,大家还保持着曾经的习惯,只要感到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很多医疗所的同事也因此牺牲了,我们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
  钱盛的话让所有人的表情变得凝重。
  他们都经历过这些,当然明白深花区仍在努力生活的普通人是多么坚强。
  “是军庭的到来拯救了我们,这是每个泗河镇居民都铭记于心的,我们会永远感恩凌巍教授和阮先生他们。”钱盛的目光中充满希冀。
  邬昀严重怀疑,如果现在给他一串佛珠,他能当场跪下来大喊我佛慈悲。
  “是哪一位阮先生,您还有印象吗?”他追问道。
  “当然有印象,他的名字是阮识。”钱盛回答得斩钉截铁。
  没想到阮识在六年前就来过深花3区,邬昀在心里默默记录下来。
  “教授给我们发放了许多面罩,告诉我们和花有关的信息,比如花期的时长,还有花肺病前期的状况等,大家才知道原来花粉感染的源头就在青山。我们齐心协力把花种的尸体全都焚毁了,就在这之后成立了自卫队。”
  “直到那一天——”
  “那是第一个出事的人,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钱盛只是自卫队的一个普通成员,负责和几个队友清理靠近山脚的花丛,他不知道这些茂密的花枝是怎样生长的,好像永远杀灭不尽。而越是靠近水源河流,花丛就越为茂盛,它们似乎很喜欢潮湿阴凉的环境。
  “为了不让这附近的水源被感染,我们每天都轮班去清理,本来都说好已经很晚了,等到第二天天亮了再往深处走走,但是那个人非不听。直到三天后,我们在溪水里捞出了他的尸体。”
  “那之后陆续有好几个人都在山脚下失踪,当时有个人就在我们身边,他却突然说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然后撒腿就往山上的路跑。我们几个人都吓坏了,凌教授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再也不让我们靠近那边了。”
  邬昀听得入神,他扶着腰往后面靠了靠,却感觉自己衣摆被人拽了两下。
  原来是危聿将身体往后挪了点,示意他坐在自己床边。
  他也不扭捏,反正被撞疼的腰也是拜这个人所赐。
  “那之后就开始人心惶惶,好多人都不想继续参加自卫队活动了,毕竟最开始大家都是自愿做贡献的,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强求。阮先生带着军庭的人上山,却发现山里花的密度太惊人了,几乎铺满了好几处山坡。那会正好是花期,如果每天都这样高强度的授粉,花早晚都要顺着溪流长进我们村子里。”
  “只是自我授粉就能繁殖到这种程度吗?”齐先筑忍不住插嘴。
  公校授课中讲述了花的繁殖过程,除了授粉还有养分需求,如果只依靠自身而非宿主传播,花的成活性也会大大降低。
  “那可是山啊,山里什么没有呢?”钱盛无奈地笑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山知道了。”
  那些失踪的人早就成为花的养料了。
  邬昀在心里默默想。
  “面罩滤网都有一定时效性,在那种花粉密集的地方消耗的速度也会变快。虽然大家都清楚那些失踪的人已经凶多吉少了,但秉持着人多力量大这种想法,竟然就盲目自信起来。”
  “他们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钱盛深吸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就这么害死了阮先生……”
  他的记忆飘向六年前的那天。
  “您在画什么呢?”
  钱盛凑上前去看,白页的速写纸上,无数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振翅欲飞,右下角写着一行字。
  “我平时的小小爱好,让您见笑了。”少年推了把眼镜,腼腆地笑了。
  他眼角有颗淡色痣,说话的时候睫毛微颤,笑起来有好看的酒窝。
  “画得真好看,俺还没见过嘞,下面这是英文吗?”钱盛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心神荡漾。
  人们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在意。
  “Kilig,是塔加洛族语中的某种感受,用来形容心悦一个人——就好像自己的胃里有成千上万只蝴蝶在煽动着翅膀,只要张开嘴,藏不住的爱意马上就会飞出来。”阮识轻声道。
  “您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吗?”他也笑着打趣道:“俺不懂什么K……什么,但是从胃里跑出蝴蝶跟花肺差不多吧,原来喜欢一个人还挺恐怖的。”
  少年被他逗笑了,将速写本收进了包里。
  如果不是那天……
  如果不是他们决定进山去找失踪的人……
  “凌教授都说了,只要我们时刻注意着一起行动,就算出现幻觉了,也有别的人能及时发现。”
  “可是……这毕竟很危险啊。”钱盛有些犹豫不决。
  “军庭又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现在已经失踪了这么多人,他们还用各种借口搪塞,把我们当傻子吗?”
  “要我说,不是那个什么阮识非得叫大家每天去铲花,能有这么多人出事吗?”
  “对!”
  这些天的紧张充斥在每个人心中,不和谐的声音一呼百应,大家都借此抒发不满的情绪。
  “早就不想听他们指挥我们了,几个黄毛小子,还对我们颐指气使的,尤其是那个……”
  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起来,钱盛只觉得陌生。
  “在滤网失效前再撤回来不就行了,现在是白天,我倒要看看能出什么事!”
  “唉,有些人不跟着我们上去,我看他也别白费心思了,天天讨好军庭那边,到时候我们得花肺全死了,人家大不了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又怎么会搭理他?”
  那些尖酸刺耳的话逐字逐句传入钱盛耳中,极尽嘲讽。
  他愤怒地扔下铁锹,转身就离开。
  可事实就是如此,当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时,即使那个人曾为大家带来希望与曙光,最后也会被想方设法指摘。
  “我当时很犹豫,觉得干脆就让他们都死在山上得了。”钱盛道:“后面我去找军庭报备这件事,凌教授却已经到了青山村,剩下几个小孩都是只听吩咐的,没有人能做得了主。”
  “我当时急得团团转,已经到了滤网更换时间,他们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最后是阮先生自己上去的,他说他有信号器,就算在山里迷路也能被找回来。”
  “但是……”他的声音沙哑:“他们拿走了他的信号器,凌教授回来带着村民们去找,也只找到了那几个上山的人。虽然三个人感染了花肺,但有四个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