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研究所的时候么?”宴尘远把烟递到嘴边,用牙齿轻轻咬着滤嘴。
  “嗯,”萧渡水往车门上一靠,仰起头看着蒙蒙亮的天空,“那时候技术特别不完善,,植入胚胎的时候,如果身体接受不了,那他们就会直接死掉,如果身体接受了,却在接下来的实验中受不住试剂,也会死掉,但是……如果没有直接死掉,身体里的胚胎跑出来的话,就会成为‘残次品’,研究所里那些人,他们是普通人,没有灵力,没办法处理那些‘残次品’。”
  宴尘远走到他身边,也靠在车门上,仰头看天,他们这会儿已经远离城市很久了,夜空的污染依旧严重,天空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然后他们就想出个办法,”萧渡水说,“他们发现胚胎之间有互相吞噬的特性,然后他们就让我去处理那些孩子们。”
  “……你把他们吃了?”宴尘远把烟拿下来,没有看萧渡水。
  “没有,我只是把他们杀了,我身体里有胚胎,拿着普通的刀也能对他们造成研究员们无法造成的伤害,”萧渡水闭了闭眼睛,“但是那些胚胎也是发育不完全的,不像我们之前看到的杜观那样,能够直接吞噬掉整个人的身体。他们身体里的胚胎出来的时候,是从肚子里一下钻出来的,身体还连着他们的脊椎,他们甚至还活着,被狂暴的胚胎拖着……”
  “萧渡水,”宴尘远站直了身体,往他身边靠了靠,“别说了。”
  “他们就趴着或者躺着,一直叫我的名字,一直说‘杀了我吧,好痛苦啊,杀了我吧’,或者说‘萧渡水,我们一起去死吧’,”萧渡水低头,把宴尘远手里的烟拿过来,自己吸了一口,“一开始我不会驭火术,就拿着刀砍,我想叫他们别说了,就算一直说下去我也没有办法,砍到最后我和他们一起说,杀了我吧,我们一起去死吧,那时候真是……我特别期待有一个胚胎能暴起,在我杀了他们之前,先杀了我。”
  他说完顿了顿,没等到宴尘远的回话,于是他继续说:“后来刀砍到缺口了,我莫名其妙悟了灵根,学会了驭火术,于是我就用法术杀他们,一瞬之间的事儿,比刀砍的痛苦小很多。我逃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有十年,每天晚上我一闭眼就能听见他们在哭。”
  萧渡水弹了弹烟灰,说:“所以我和你说过的,我恨他们,我必须去捣毁所有的实验室还有杀了萧时安。”
  “那和我走不走有什么关系么?”宴尘远抬手搂住他的肩膀,“我也说过的,我爱你,就算我不爱你,我他妈尽职尽责去处理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的案子又怎么了?”
  萧渡水又抽了口烟,蹲下来把烟头杵熄在地面:“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呢?”宴尘远低头看着他,“你喜欢我什么?”
  “……我没说过我喜欢你,”萧渡水啧了声,“这会儿风是很大,但是我没被吹失忆。”
  “但是你表现出来了,”宴尘远笑了笑,“有时候其实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你有点儿感情缺失,等这些事儿都结束了,我给你补补吧。”
  萧渡水站了起来,扭头看着宴尘远,这会儿天亮了大半,他们已经能看清彼此眼神中的情绪了。
  宴尘远看向他的眼睛时,脑海中突然有根弦一下绷紧,很突兀地,他觉得有些不安。
  “我爱你。”萧渡水说。
  “……”宴尘远看着他,眉毛一点点皱起来了,没说话。
  “你走不走?”萧渡水继续说。
  “不走,”宴尘远倒抽了口凉气,“你别冲动——”
  “——宴尘远,”萧渡水打断了他,“很久以前我就和你说,我也对湛灵说过,我对第三支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说过。”
  他伸手,在身前掐了个诀,另一只手中,宫灯的形状逐渐在他掌心的火光浮现。
  “别相信任何人,”萧渡水的眼神冷了下来,“包括我。”
  第147章 胜负(上)
  一夜下来,道观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陆朴怀和陆枕书守在房间外,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站着,谁都没开口,道观外受伤的弟子们都被抬了回来,有几个伤得特别重的生死不明,屋子里一片哀嚎,医修们忙得脚不沾地,连许久没有出关的三师叔也出动了,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处理伤员,而他们俩则是守在俞冬晓的病房前。
  如果不用考虑大局,光是让道观伤了那么多弟子,他们就应该冲进去立刻杀了俞冬晓,但萧渡水他们那边有关于青铜像的事儿还没彻底研究清楚,陆朴怀不太敢轻举妄动。
  可情况是十分不容乐观的,进进出出的医修们传来的没一个好消息,都在说着俞冬晓胸口的伤太厉害了,根本止不住血,并且伤口正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撕裂。
  这是陆柯词留下法术痕迹造成的伤口,除了他本人,谁都解除不了。
  但打完下午那一架后,陆柯词被陆朴怀塞给别人带去睡了午觉,醒来之后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别说解除法术痕迹,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下午的时候和别人打了一架。
  房间内,乔春燕坐在床边,垂眸注视着俞冬晓的脸,虽然始终无法和记忆里那个热爱种菜的冬晓重叠上,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法术气息,如果当初在墓穴口,不是冬晓推了她一下,那么被带走的就是她,承担这么些年折磨的也是她……
  乔春燕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下她的脸,手刚伸出去就被俞冬晓握住了。
  “我们没那么亲密,”俞冬晓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你没必要这样,我已经要死了。”
  “我有个问题,”乔春燕说,“你把以前,在大山时候的记忆都抽出来了,那又是怎么记得以前的事的?”
  “……我以为你要问我青铜像有关的事情,”俞冬晓睨了她一眼,闭上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隔了会儿又睁开眼,“我的能力是抽取和吞噬,我把以前那些记忆抽出来以后,又自己吞回去了,能懂么?”
  “何必呢。”乔春燕说。
  “那就是能懂,”俞冬晓撑着身体,强行坐了起来,她胸口像个撑满了血液的瓷碗,稍稍一动,血液就混着内脏碎片漾出来,“我把记忆吞回去,只是因为我得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青铜像。这种感觉很神奇的,就像你的回溯一样,我吞下去的记忆会在我眼前浮现,但是我不会再感同身受,不会再因为那些记忆痛苦了,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知道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仅此而已。”
  乔春燕嘴唇张开又合上,声音没能从喉咙里挤出来,隔了很久她才说:“你要死了。”
  “……是啊,”俞冬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那小孩儿身份不一般,我以为这个事儿要么我成功,要么我被萧渡水或者宴尘远杀死,没想到是个小孩儿……”
  说完,她看了眼乔春燕,继续说:“我的死对你们是有好处的,青铜像会因为我的死而灵力缺失。”
  “它现在本来就是缺失的状态吧,”乔春燕说,“否则你也不可能摆脱他的控制。”
  俞冬晓靠着床笑了起来,伤口的疼痛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自己要做什么,好像一切都放下了似的,乔春燕盯着她看了两秒,问:“是萧时安么?”
  “不然还能有谁,”俞冬晓嗤笑起来,“他当年被砍了头,眼珠贴在青铜像身上,意念还在,满脑子都是不想死,青铜像回应了他的诉求,把他变成这样的怪胎,他又不高兴,反过来折磨青铜像。”
  “狗咬狗罢了。”乔春燕说。
  “是啊。”俞冬晓说。
  说完之后她们没有再开口,房间里很静,湛灵在别的房间休息,这里的医修都被乔春燕赶了出去,俞冬晓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她们没必要再把时间消耗在这里。
  似乎隔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久,乔春燕伸手按了按眉心,毫无由来地说:“其实当年被带走的是……是我的话……”
  “那才是真正的完蛋了,”俞冬晓打断她,“你不像我,能从大山或者旁人身上汲取灵气,你只能依靠青铜像,你连反制的手段都没有。”
  “所以你在那时候把我推开了吗?”乔春燕问。
  “要说谢谢吗?”俞冬晓笑了笑,“别问我啊,那时候的记忆我早就抽走了,没办法回答你那么直击心灵的问题,而且你居然因为这个事情痛苦,也太……”
  她话没说完,笑容僵在脸上,血色和笑意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她胸口的伤口突然裂得更大,血近乎疯狂地涌出来,乔春燕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想握住她的手,俞冬晓的脸似乎和冬晓的脸愈发重合了,她看不清,不知道是眼泪糊住了眼眶还是别的什么,但她看不清,手刚伸过去就被俞冬晓冰冷的手抓住了。
  “……小、小心……”俞冬晓的瞳孔逐渐扩散,她刚说两个字,张嘴就喷出一口血,似乎有什么法术限制了她,于是她摇摇头,用沾了血的手指在乔春燕的掌心写着什么,最后手指往上一勾,乔春燕只感觉自己脑子放空了一瞬,紧接着,有一团白雾似的光球从她脑海里抽走,乔春燕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见那团光球飘到俞冬晓手里后,她不像往常那样将它吞噬,而是用了最后的力气一握,把光球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