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管是喝药还是不喝药,留在山中或者不在山中。
  他只要没有按照命数走,哪怕一些微小的变动,都会招来死亡。
  陆朴怀脸上那一点儿原本就微弱的笑意不见了,他停下步伐,凝视着萧渡水的背影,恰好这时庄骁不知道说了什么,抖得他笑起来,肩膀也在抖,像整个骨架都要被他抖散架了似的,陆朴怀轻声叹了口气,声音也融进风里:“我不信命。”
  尘远也停下脚步,回头侧目看他:“你是个道士。”
  “道士怎么了,”陆朴怀道,“我比你活得长久,见过太多人所谓的‘命’,也因此不信‘命’,而且……尘远,你并不在所有的命数之中,为什么要信这个呢?”
  他是大山所孕育出来的灵,不入轮回,不入天道之眼,他生在在那里,就只是一座山,没有任何命格。
  没有任何人能限制他。
  恐怕只有某一天,大山被夷为平地,他才会彻底散去,但在这之前,他想去哪,想干预谁的命,没有人能管到他。
  尘远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对,我不信这个,也没有人约束我。”
  陆朴怀抬眸看向他的眼睛,夜晚中,他的眼底被星光照亮,眼底少见地有了笑意,他听见他继续说:“所以这事儿我管定了。”
  “啊……”陆朴怀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之前老树和我说你喜欢捡孩子回去养,我还不信,这漫山遍野的山鸟精怪每一座山都有,他凭什么说是你捡回去的……现在我信了。”
  尘远笑笑不语:“也不是喜欢捡孩子,就是……”
  他说着,声音突然轻了很多,好像陷入了什么梦中,喃喃自语般说:“只是很久以前,似乎有人同我说过……”
  “什么?”陆朴怀没听清。
  “没什么,”尘远道,“先下山吧。”
  *
  一切就如同尘远预料的那样,萧渡水在这一夜喝了药,入睡后,成功活到第二日、第三日,成功活过了这一年的七月十五。
  陆朴怀作为他们道观的二师兄不可能日日在山下游荡,尘远不能离山太久,于是监视萧渡水的事儿就这么落在了庄骁头上。
  他化作普通小猫的模样,每日守在萧渡水家门口,等夜深了就越过高墙到房间外,隔着门缝看萧渡水喝药,等一家人都休息了,他就溜进房间和萧渡水说悄悄话。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偶尔尘远会下山来看萧渡水,趁着他父母都不在的时候带他出去玩儿,但从不留他在外过夜,药一碗一碗灌下去,萧渡水竟然就真的这样长到了十四岁。
  又是一年中元,尘远安排好山中的小妖怪们不要出门,在山上落下一层又一层结界后正要出门找萧渡水,隔壁山头陆朴怀御剑而来,落在他面前,面色凝重地说:“真让你说对了。”
  “嗯?”尘远看向他。
  “……山下有人求修道者庇佑,说他们家最近怪事不断,恰逢中元节,想请道长前去坐镇,”陆朴怀指了指自己,“他们点名,要我。”
  “萧家?”尘远问。
  “是啊!我操,”陆朴怀来回踱步,“我?我也在他的命数当中,我也是他必须要走的一步路?”
  “也不一定,”尘远说,“第一世你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所以呢?”陆朴怀说,“这事儿你说你要管,那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你不用去,”尘远道,“我去就行。”
  “……真他妈荒唐,”陆朴怀道,“竟然真的有人每一世的遭遇都一模一样?”
  看他这样,显然是没有相信尘远一开始所说的‘命数是定局’这句话。
  尘远也没有辩解什么,摇摇头下山,很快便到了萧府。
  这次萧渡水投胎的人家是镇中一户普通人家,一家四口似乎生活得十分和谐,尘远化了陆朴怀的相貌扣门进屋,房子里似乎没有了第一世他们见面时那样诡异阴森的氛围,四周也没见到什么白花或者丧葬类用品,萧渡水的父母也十分正常,紧张地讲:“最近我们家孩子总说能看见鬼影,这、这眼看着快中元了,实在劳烦道长……”
  “不必客气,”尘远道,“天快黑了,二位若是无事便不要出门,早早休息吧。”
  “好、好,”萧父道,“孩子在西边的房间中,请道长一定要护好我们家孩子,我与妻子当牛做马回报道长也可,一定要救下孩子啊!”
  尘远没作声,看了一眼后方垂泪的萧母,如他所料,和前几世见过的萧母并非一个人。
  他含糊应下,将两位送回房间后来了西院,先前庄骁传回来的情报有说,萧渡水和他的弟弟萧时安在十岁后就住进了同一个房间内,此时推门进去,还是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药香。
  木桌旁坐着一个人,正抱着庄骁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肚子,门突然被推开,他下意识望过来,手中动作一愣,眼神中似乎有千万缕思绪飞过,随后他抿唇笑起来:“道长,我见过你。”
  尘远散去法术,露出原本的模样:“现在呢?”
  “也见过,”萧渡水笑道,“还能变吗?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模样。”
  “我又不是来变戏法的,”尘远说完,看着他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挺好的。”
  “什么?”萧渡水没听懂。
  “你还活着,”尘远道,“挺好的。”
  第124章 洄夜15.
  这一年的七月十五平安无事的度过,尘远也在鬼魂袭来的缝隙中,偶然瞥见了翻身过来的萧时安。
  他有着一张和萧渡水近乎一致的脸,尘远还以为是双胞胎,等鬼魂们都被押回鬼门关,他问起这事时,萧渡水才和他说:“他比我小两岁,而且不是同一个母亲。”
  “哦,”尘远应了声,“你娘不是你娘?”
  萧渡水笑起来:“屋子里那个不是,我娘在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只是我父亲娶了她,我也喊她一声娘亲。”
  过了中元节,阳光都要更烈些似的,他们此时就蹲在萧渡水和萧时安的房间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床上那位突然动了动,猛烈地咳嗽起来,萧渡水连忙起身倒了杯水到他床边,相当熟练地扶他起床,喝水,然后再拍拍他胸口让他躺下。
  这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的下来,萧时安没了动静,萧渡水拍拍衣服又重新坐回门槛边,手肘撑在膝盖上,撑着脸看尘远:“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
  “就是见过呀,”庄骁从他怀里冒出头,“你小时候你们就见过的。”
  “不是,”萧渡水说,“应该是在更久以前……”
  “就是更久以前呀。”庄骁理所当然地说。
  两人说的小时候根本不是同一个时期,尘远伸出手,庄骁便从萧渡水怀里跳回尘远怀里,萧渡水怀里一空,愣了愣开口问:“要回去了吗?”
  “嗯,我不能离开太久,”尘远道,“他也该回去了。”
  “为什么?”庄骁也有些困惑,“我不用回去啊。”
  “老树说,你得回去一趟,你年岁和修行都到了,他得教你化形,”尘远低声道,“总不能等到你父亲回来,你还是这样一幅小猫样子吧。”
  “谁说我是小猫!我是白虎的孩子!”庄骁竖起尾巴尖声尖气地叫了几声,实在吼不出什么虎啸的味道后尾巴也垂了下来,“……啧。”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尘远又抬头,冲萧渡水道,“我们都得回到山里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照顾好自己,我们会时常来看你的。”
  “……哦,”萧渡水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又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等你们。”
  “主要是要等我哦,小渡水,”庄骁道,“等我学会化形来找你,到时候你就不用每天替我梳毛啦。”
  “用不了几日,他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只是需要点拨些许,”尘远说着,一手搂着庄骁,另一只手从袖袋中摸出一根干花做成的手绳,“戴着这个,有什么事就把它捏在掌心,喊一声庄骁,我能立刻听见。”
  “啊?为什么喊我啊?”庄骁不解道。
  “因为这个干花里有你之前掉的毛毛,”尘远面不改色,“我让狐二一块儿编进去了,喊你的名字法力感应得会更快些。”
  萧渡水没有说话,他等尘远交代完这些事情,抱着庄骁准备离开时才笑着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关上门,外头的阳光又被隔绝开了,萧时安的病不能晒到太阳——近些年好些了,小时候他甚至不能照到一点光亮,导致萧渡水一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是自己的弟弟,自己作为兄长,理所应当地照顾他。
  尘远给的手绳他几乎是在他们消失在视线内便立刻戴上了,他垂下头看,看不出手绳有什么异常,等到又黑了,他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母亲端着药走进房间,萧渡水便将药端过去,先是喂弟弟喝下,随后自己又将药喝得一干二净,默不作声去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