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府内院子里的花草都无法生长,被这股阴气困得焉了吧唧的,枯萎在那里没人清理,院子倒是大,长廊上侍奉的人们站成一排迎接他们,但那些人统一穿着白衣,死气沉沉地像无数耸立在那里的墓碑一样立在那里,尘远脚步莫名一顿,而一旁的陆朴怀就像什么都没察觉到那样,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和萧老爷萧夫人问好。
  陆朴怀不可能什么都没察觉的。
  应该说,他早就知道了萧府内这一副坟场般阴沉沉的模样,所以此时才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尘远跟上去,同他们一起入了大堂,丫鬟来上茶,尘远看见那小姑娘鬓边竟然缀着一朵白花。
  哪怕是再没入过人世,尘远也见过白无常,那副白得要将一切送走的样子竟然和此时府内的气氛默默重合了。
  “只要能过了今夜,我同您谈好的三百两黄金定是悉数奉上,”萧老爷攥着陆朴怀的手,情真意切地讲,“您大恩大德,若是能再将我儿的病治好,我愿再奉上二百两……”
  真富。
  尘远看着陆朴怀亮起来的眼睛想。
  后者一副道者无欲无求的模样,矜持地摆着手,道:“我们救人行善本就是给自己积德,老爷言重了,公子在何处?”
  “道长跟我来吧。”萧夫人起身,掩面咳嗽了两声才道,“我那孩子身体不好,今日风大,不好让他出来见客,二位莫见怪。”
  陆朴怀没当回事,带着尘远跟在萧妇人后面,七绕八绕又绕到了一处别院中,此处比方才前院还要荒凉恐怖,西侧的小房子上竟然还挂着白布,跨入院子后明显能感受到风更大了些,尘远的视线望向西侧后突然一顿,刚要开口,陆朴怀立刻用手肘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话。
  萧妇人把他们带到院落深处,推开门,浓烈的药味溢出来,呛得尘远和陆朴怀同时一顿,屋内没开窗也没点灯,四周窗户也用棉被堵上,里头黑得吓人。
  “莫见怪,莫见怪,”萧夫人面无表情地讲,“孩子身体不好,莫见怪。”
  阴气就是从这里来的。
  尘远藏在袖摆下的手死死攥紧了,迈步往里走去,只能借助模糊的光看见,床上似乎是躺着一个瘦弱到近乎只剩下骨架的人,看不见被子是否有起伏,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有呼吸,萧夫人十分习以为常地在黑暗中平稳地走着,似乎是坐在床边,摸了摸床上那人的脸,紧接着尘远听见一声沙哑至极的回应。
  那人还活着。
  尘远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劳烦二位了,”萧夫人走回来,面无表情道,“只要挺过今夜,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萧夫人言重了。”陆朴怀笑笑,十分客气周到切糊弄地将萧夫人送到了门外,天马上就要黑了,到了子时,鬼门关一开,这里根本不是活人能待的地儿。
  陆朴怀在四周落了点儿符咒和结界,回来时且看见尘远望着院子西边儿那个小屋发呆。
  “怎么了?”他问。
  尘远摇摇头,迈步走过去,那房子本就不受光,这会儿到了傍晚,整个房子像被刷了层黑漆一样立在这儿,他沉默片刻,抬手将门推开,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里面。
  不,那不应该称之为一个人。
  他已经死了,身体呈现出鬼魂特有的半透明状,像是发了一个十分长久的呆,门被推开他反应被吓了一跳,愣愣神抬头看向推门而来的人,熟悉感顿时涌上脑海。
  尘远最先开口:“小渡水,你怎么死的?”
  第116章 洄夜07
  天色仿佛在打开这山房门的瞬间又暗了一个度,陆朴怀关好主屋的门,跟着尘远到了西屋,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一股比周遭阴气还要蓬勃的死意,像有无数具尸体盘根在此处,尘远和那鬼魂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良久,风声仿佛裹着鬼啸袭来,萧渡水的魂魄一抖,眼神突然变得清明,看向面前两人:“你们是谁?怎么来的?”
  “你不记得我了?”尘远问。
  “旧相识啊?”陆朴怀扫了他们一眼。
  “……我应该认识你么?”萧渡水眼底写满了茫然,“我从没见过你。”
  “见过的,”尘远皱皱眉,“你小时候,来我的山里,我们见过。”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萧渡水问。
  尘远一顿,没能回答上来。时间对他来说是没有实感的东西,眼睛一闭一睁日子就那么过去了,他没有寿命,成长到青年模样就停止了生长,因此他回答不上来,他和萧渡水究竟多久没有见过。
  大概是有山下那颗酸果子树的枝丫从树枝长成树干那么久。
  “我不记得了,”萧渡水起身,绕到陆朴怀后面关上门,他手掌没有完全碰到木门,但门却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推动着合拢,“你刚刚问我什么?我怎么死的?”
  萧渡水怔愣了会儿,垂头看向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喃喃道:“原来我死了么?”
  陆朴怀掐指算了一卦,摇摇头,低声冲尘远道:“他魂魄有损,死前应该是受了相当大的折磨,不记得事了。”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萧渡水没有继续纠结自己到底死没死的事儿,摇摇头低声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你们是怎么来的?”
  “受这家主人的委托来的,”陆朴怀道,“马上鬼门打开,你若是不想早早投胎,或者不想被恶鬼吞噬,就关好房门,不管谁来敲门都不要开,知不知道?”
  他说完,迎上萧渡水有些困惑的眼神,耐下心思解释道:“你现在是魂体,今夜中元节,鬼门打开,恶鬼乱窜,最喜欢找你这种年岁小小的,看起来嫩嫩的小孩儿吃,你可要藏好了。”
  萧渡水茫然的眼神中闪过些许恐惧,像是真的被陆朴怀吓到了那样,往后退了两步,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认真点头道:“我会在这里藏好,不会出去的。”
  “真乖。”陆朴怀说完,拍拍尘远,“去隔壁吧,天要黑了。”
  尘远最后看了萧渡水两眼,最后关上房门,将一切都隔绝。
  如陆朴怀所说,今夜的确十分艰难,在刚靠近子时时,整个院落的阴气便骤然暴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恶鬼——或者说怪物——至少陆朴怀和尘远都没见过那样漆黑的、粘腻的恶鬼。
  它们就像一瘫被烤化的塑料,从中狰狞地生长出手臂和脚掌,爬行、拖行着自己的身体,疯狂朝着院子袭来。
  狂风吹拂,前头大宅子的白灯笼和白绢花被吹得到处四散,萧老爷和夫人乃至萧府整个上下都没人敢出门,他们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混乱的一切。
  而院落中,陆朴怀和尘远不断运作着自己的灵力护住院子,屋子里的那孩子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外头雷光电闪,狂风乱作,他就像丝毫没有察觉那样蜷缩在床上,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好容易撑过子时,恶鬼们的扑杀稍稍减退些许,陆朴怀有些力竭地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好在是你跟着我来了,否则今晚真得被这些恶鬼拆吃吞肉。”
  “鬼差不管么?”尘远感觉还好,他的灵力来源于大山,大山还在他就永远不会觉得累,“人界都乱成这样了。”
  陆朴怀摇摇头:“若这是寻常的恶鬼闹事,鬼差定是会在我们抵达这里之前,先将恶鬼们收拾殆尽的。”
  “那这是?”尘远拧起眉。
  “这是命数,”陆朴怀依旧摇头,老神在在的样子,他直起身子,感受着从南方又一次袭来的阴气,“这是这两个孩子的命数,鬼差们不会干涉。”
  尘远听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陆朴怀施展完体内最后一缕灵力时,天空终于泛起了白光,红艳艳的太阳染血似的从天边升起,暖意遣散阴气,陆朴怀大字躺在地板上,像死了,仔细一看胸膛起伏,是累晕了过去。
  尘远甩甩手,看向西院,刚要走过去,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萧妇人身着素衣,头戴白绢花,妆容朴素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侍女皆是寡白的装扮,面如死灰,连眼白中都泛着那种死人般的青灰色。
  她们径直绕过陆朴怀,推开主屋的门——陆朴怀也是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睛——两个侍女甚至没有进门,她们堪堪停在门口台阶上,身体猛地一怔,紧接着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猝不及防地落,看得尘远不知作何反应。
  陆朴怀打挺似的从地上起来,冲进屋内,漆黑的屋子终于被打开,难闻的药味和某种奇异的味道一块儿灌进鼻腔,就像刻意表现出这一幕那样,斜对着床的那扇窗户被打开,阳光透进来,刚好照到萧时安的脸上,那张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也变成诡异的白色,尘远跟着冲进来,只看见他没被被子盖住所露出的皮肤上有几处奇怪的疤痕。
  那疤痕圆圆一个,像有人用香在他身上刻意烫出来的那样,以圆点为中心,无数经脉扩散一般,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紫色,萧夫人往他身上一扑,那皮肤竟然就这样裂开来,血肉争先恐后地喷出,萧夫人绝望地哭着,陆朴怀瞠目结舌,回头看向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