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
  宴尘远的病房其实很好找,在这种为了他们调查队而特地设立的病房里,随口问一句“那天伤得最重的警官在哪个病房”便立刻有人来带路,但直到推开病房门之前,萧渡水都没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那些医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宴尘远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此时宴尘远身上还插着管子,胸口那儿属于绷带的白刺得人眼睛疼,周遭的仪器滴滴作响,病房内昏暗的灯光也遮盖不住宴尘远白得吓人的脸色,萧渡水在病房门口愣了愣,随即和带他来的医生道谢,迈步走了进去。
  空气中有水汽。
  萧渡水在病床栏杆上抹了一把。
  是宴尘远在昏迷中无法控制灵力导致的。
  萧渡水坐在床边,脑子里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看到宴尘远之后又要做什么,他只是坐在这里,空气就像要把他压死了。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时躺在这里,像声音大点儿都能给他震碎了。
  为什么呢?
  萧渡水闭了闭眼睛,伸手接住栏杆上摇摇欲坠的小水珠,等它在指腹上晕开后又小心翼翼地抹在宴尘远的指甲盖上。
  他连指尖也是冰凉的。
  萧渡水抿抿唇。
  为什么在察觉到阵眼是自己之后,能义无反顾地决定去死呢?
  我们很熟悉吗?
  萧渡水其实不太懂。
  人和人之间熟悉的程度究竟是怎样定义的,他和宴尘远之间的关系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样,他甚至说不出宴尘远对他来说到底算不算熟悉,在他长大的过程中实在是过于缺乏他人的情绪融入,从研究所逃出来之后又一心想着复仇——他想,他复仇结束之后是一定会死的,因此没有必要和任何人建立联系,因此他认为,所有人对他而言都不算熟悉。
  可是宴尘远不一样。
  他就像早些年山上刚下来的土匪一样,霸道而且十分不讲道理地融进萧渡水的生活里。
  他们破案时宴尘远在和他一起检查线索,没案子时宴尘远在盯着他的早餐晚饭各种餐点儿,在盯着他今天有没有穿秋裤……
  我们就在这样的日常里,逐渐熟悉到能为彼此去死的阶段了吗?
  萧渡水垂眸看向宴尘远,视线里有太多困惑和不解。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萧渡水的视线立刻收回,抬头看向来人,只见陈希同样脸色惨白地立在那里,看见萧渡水时眼底划过清晰可见的惊讶:“你醒了?”
  “……嗯。”萧渡水点头。
  “这房间水汽真重,”陈希走进来摆了摆手,按响床头铃让医生带几个援护队的过来清理一下,随后坐到萧渡水身边,“什么时候醒的,感觉怎么样?”
  “刚醒没多久,还好,”萧渡水看向她,“你呢?”
  “我昨天醒的,”陈希叹了口气,“我和你一样,是灵力亏空导致的晕厥,多休息就好了,不像这个逼。”
  萧渡水低头看向“这个逼”。
  “早知道他去趟幽州能把自己搞成这样,那我当初就应该死也不放人,”陈希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拿起床头的牛奶,“你喝么?”
  “不了,”萧渡水说,“谢谢。”
  “唔,”陈希插上吸管自己喝了口,“当时就不应该放人……”
  “当时不是秦局过去挖人的么?”萧渡水问,“他也很愿意,就这么来了幽州……”
  “那也得我签字啊,”陈希咬着吸管,看着宴尘远惨白的脸长叹一口气,“不过……唉,当时他那个劲头,我也不可能不放他走。”
  “啊,”萧渡水突然有些好奇,“他这么想当队长么?”
  “你什么脑回路啊,”陈希乐了下,刚好外头的人走了进来,施展法术加上贴符,很快让房间恢复到正常的湿度中,陈希和他们道了谢才继续道,“他很明显,不是奔着队长那个位置去的啊,他也不是那种看中官职的人。”
  萧渡水愣了下,抿抿唇没有再吭声。
  “哎,说起来,你们队里女孩儿挺多的吧,”陈希用胳膊杵了下萧渡水,“有没有和他关系特别好的?”
  “……嗯……”萧渡水沉默半晌,“乔春燕吧?”
  “春燕啊?我记得她有男朋友啊,明年都准备订婚了,”陈希说,“应该不是她,还有没有别人?”
  “……湛灵?”萧渡水说,“术士科的,性格不错,平时和我们……”
  “也不是她啊,上次我问过了,”陈希说,“他亲口否认的。”
  萧渡水顿了顿,实在想不起队内有什么和宴尘远关系比较好的女生,想了半天,迟疑着说:“那俞冬晓……”
  “天爷,”陈希猛吸了一口牛奶,“俞科长多大了?几百岁了吧?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吧?”
  萧渡水笑了笑,不说话了。
  “这小子藏真深啊,你天天和他502粘一块儿了也没看出来是谁,”陈希也笑,“等他醒了,我好好儿拷打拷打,必然拷打出个所以然。”
  “嗯,”萧渡水还是笑,“那就祈祷他快点儿醒吧。”
  陈希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突然把手里的牛奶盒一放,漫不经心道:“唉,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嗯?”萧渡水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哦,要我说谢谢么?”
  “不是,”陈希说,“你刚那个角度,让我想起来很久以前我在他书桌上看到的一张照片。”
  萧渡水整个人猛地一顿,抬头看向陈希。
  “不过那时候他刚升上副队,还不认识你,而且那照片里……”陈希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迟疑,“应该不是你吧?那照片里的人只有一点侧脸,而且看着像女孩儿……”
  “哎你别说,”陈希说,“你偶尔看着也挺像女孩儿的。”
  “……我比较随机应变。”萧渡水说。
  “性别啊?”陈希说。
  “嗯。”萧渡水说。
  “真牛逼。”陈希由衷感叹。
  第92章 法器
  宴尘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他没有生命危险,却像之前的秦秋生那样陷入了长久的睡眠之中。
  时间依旧在往前流动,像条永无尽头的河流,推搡着、裹挟着人们前进。
  此次尸傀爆发,各个调查局都得回去收拾烂摊子,今年的年会就这样搁置下来,幽州萧渡水所属的第三支队因为队长负伤的问题,萧渡水暂时被释放,回到局内主持大局,上头成立了专案组去调查古墓的事儿,但古墓被萧渡水和宴尘远毁得七零八落,已经探查不出什么证据和线索,案件就那么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但那天晚上幽州死伤的人不算少数,就算各个调查支队出击再迅速,术士科的人驱人符布置得再密布,总会有人外出,他们不可能在一瞬之间管控整个城市,因此死伤的那些人的家属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实际上萧渡水并不想称呼他们为问题。
  家属的安抚工作委托给了术士们,女生们站在受害者家属中间时,那身黑白相间的制服像极了丧服,冬天寒冷得让人窒息的空气在试图冻结整座幽州,树上、屋檐下挂的红灯笼,大街小巷传唱的歌曲成了受害者家属往后每一年的梦魇。
  陈希伤好得差不多后立刻回到蓉城参与工作,霍泉婷小腿伤到筋骨,恐怕以后养好了也没办法长时间站立或者奔跑,龚霞则是因为灵力枯竭,苏醒后没多久就被陈希放了个长假让她回去养好了再来。
  这些都是萧渡水频繁来往幽州和蓉城时打探到的情报。
  陈希是个自来熟,她对霍泉婷的事儿充满了愧疚,提起时眼底的自责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却又很快将情绪一笔带过,萧渡水去宴尘远病房时时常能看见她。
  宴尘远还是睡着,像和整个世界都分离开了,独自躺在那里。
  萧渡水偶尔去看他时,看见他和上次他离开时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偶尔会有种时间根本没有流逝的错觉,古墓里宴尘远没有说完的话和日历一起停滞在这里了,寻不到尽头了。
  “你就这么躺下去,等醒来的时候还会走路么?”萧渡水撑着脸坐在他旁边,小声地问着,“到时候不会要我用轮椅推你吧?”
  他的视线扫过宴尘远日渐消瘦的脸颊,垂下的睫毛也垂下一帘阴影:“或者你自力更生,自己往外爬?不过应该不至于不会走路,你才睡过去……”
  萧渡水顿了下,长叹一口气,十分用力地抿了下唇:“十七天了。”
  再准确点儿说,是到今天晚上凌晨那会儿刚好十七天整,以前萧渡水从未觉得时间是这样难熬的,他总觉得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就像有人在他的生活中用寥寥几句概括过生活的全部细枝末节,于是他对于时间这一块儿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过,可这十七天却格外难熬,每分每秒都被打出精细的刻度覆盖在他眼前那样,他闲着没事儿就想用传送阵传送到医院来,看看宴尘远到底什么时候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