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第54节
  过去讨厌,那个时候是她父母处于村子人人都鄙视的位置,她出生好像就得接受和父母一样受人白眼。
  而现在,是她丈夫像个疯子一样做出了可笑的事情,她好像又自动和自己的丈夫承担这种耻辱。
  她捏紧了钺锄,慢慢往前走。
  她甚至在想,如果这个人……这个人敢调笑她,她就给他一锄头。
  并没有。她往前走的时候,对方转了一个方向。
  慧香知道对方刚才的位置,才发现地上放了一只杀好了的鸡,用篮子装着。
  慧香觉得有些奇怪,放在这里干嘛?敬神吗?
  她继续往前走,走出了十几米突然反应过来了,那个鸡不会是给她的吧?
  那还不如是放在那里敬神。
  她也不是什么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了,见的事情多了,想的就多。
  若是要送她们家一只鸡,直接送到家里,还能有个人情
  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尤其是今天杨老五还跟人说了什么假离婚假结婚的事情,这种时候,但凡你是个好人,你就要避嫌!
  慧香心里头生气,快步往回走,走到家门口,看到的就是她男人躺在地上。
  原本坐在椅子里面的人,现在躺在了地上。
  一动不动,像一头死猪。
  “杨老五?”
  没有反应。
  慧香放下了背篓,朝着人走去,洁白的月光下,真的很像尸体。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
  还有气。
  活着。
  第57章
  流动法庭的案子多是民事案件,头天最多的是离婚案,这些是之前已经做了登记,来离婚的夫妻基本上都是同林镇街道的非农村户口。
  离婚后,直接就搬了自己的东西回娘家,要么就直接搬去镇上新开的瓦厂,住员工宿舍。
  后面下了村子,案子就比较复杂了。
  有两家人抢一块地的,有家里老父亲老母亲应该谁来养的,也有借钱不还的,五花八门的民事案件。
  这热闹,各个村子的人都在看。
  这中间,云松也遇到了一些人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饱含着好奇心的问题。
  比如说,一个中年妇女来跟她们聊天。
  开始的时候,妇女说的是“警察同志,我问一个事情,我们之前听了学校操场那个离婚案子,当时是说,两口子离婚,要分财产,镇上的财产就是钱,锅瓦瓢盆,我们村子和镇上不一样,我们肯定要算土地吧?”
  说话的妇女就是袁老太的干女儿,小时候名字就是三妞,后来有了大名叫三喜。
  三喜说这话的时候,慧香也在旁边,她本来这两天就在流动法庭附近游荡,听到想听的内容就上去听一下。
  这不,三喜一说,她立马就凑过去听。
  审判长在另一边做调解,云松确定那边没什么意外发生,便来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这里实行的是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的政策,这种政策,离婚时,土地会归婚前承包的一方。”云松说完就觉得压力很大。
  其实减人不减地,也意味着娘家那边的土地没有退出来,可很多妇女也没法回娘家种地,一部分是很多村子在实施这个政策时,没有贯彻到底,导致女儿出嫁,土地要么给了同一家庭的内部成员,要么被退回集体再分配了。
  慧香听懂了,这是她本来也知道的事情。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就算是能分一半给她也没用,她在这个村子里没亲没故,也没有地方住,有地也没有办法。
  回自己娘家?娘家那里她出嫁不到一年,地就重新分了。
  三喜也说道:“真苦。”她其实根本不需要问,她一个农村人,还能不知道吗?反而是眼前的警察知道的没她多。
  一个结婚,没了娘家的地,一个离婚,婆家的地也没有你的了。
  要是男人死了,没有孩子,一个寡妇,这地也保不住。
  三喜本身想找警察问的事情不是这个事情,她只是需要找个事情问问,先试试水,但现在听到答案的时候依旧觉得挺难过的。
  她虽说并不准备离婚,可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心里依旧会难受。
  不过,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问。
  “警察同志,之前那个案子,就是隔壁村那个孙二被杀的案子,怎么没有在这里审啊?”
  这个事情很多人都问过了。
  云松回答道:“那个案子不需要法院这边审理,检察院那边已经确定正当防卫,不起诉了。”
  三喜其实已经听说了,但她还是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道:“是因为是孙二想要杀春凤吗?”
  “孙二不是想杀,他是已经在杀春凤,在这个过程中。”
  三喜懂了,自己举了一个例子,说道:“我懂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拿锄头来砍我,锄头砍过来的时候卡在了我的锁骨上。”
  她还比划了一下自己的锁骨位置,当然,现在穿的都比较厚了,云松看了一眼,也看不出来那里有没有伤口。
  “那这个时候我把锄头拿下来,我也给了他一锄头,他死了,我是不是也是无罪。”
  云松道:“具体情况还需要具体分析,比如说,锄头卡在这里以后这个人是逃跑了,还是在继续抢锄头?”
  “他再抢锄头,还想要继续打。”
  “是只给了一锄头,他就死了,还是给了一锄头以后他倒地了以后,再补一锄头,后者就不能算正当防卫,检察院那边会觉得人已经倒地了,没有还手的能力,不能再补一刀……一锄头。”
  三喜点了点头,道:“那我懂了。”
  慧香在旁边听着这些话,听着听着,心里头又有了新的想法。
  三喜不知道自己这些话给旁边这个沉默的妇女带去了什么影响,她一路小跑,往上面的大水库去。
  她干妈还在水库修铁丝网,老人家用捡来的铁丝把人家剪开的大洞一点一点地补上。
  “妈!”她从旁边拿了铁丝,递给袁老太。
  “怎么又来了?”这两天干女儿来的次数有点多。
  “我今天又去看流动法庭了,”三喜笑嘻嘻地说道:“之前不是孙二想要杀人,结果被杀了吗?那个案子,警察说不会抓人了。”
  袁老太道:“那是好事。”
  她也没有想那么多。
  三喜继续说道:“我就问了警察,是不是因为孙二在杀春凤,所以春凤杀了她就不算犯罪。警察说是这个道理。”
  “我就举了一个例子,要是我被人拿着锄头追着杀,锄头砍在了我的锁骨上,我把锄头拔了下来,然后砍了他……”
  她依旧跟说个玩笑一般,说道:“警察说这也是正当防卫,也不会被抓,但不要补一锄头。”
  她上一次听自己干妈说这件事就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她小时候,干妈就是从外地逃过来的,别人说是她干妈是被卖了,她也没有想那么多,反正谁给她上户口,她把谁当妈。
  袁老太哦了一声,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
  母女俩就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晚上,袁老太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脑子里都是这件事,她好像这才把干女儿说的这件事情消化下来。
  她年纪大了,每隔一两年都要见证一次死亡,她也会想到自己要怎么死,会去想死后的世界。
  现在,她心里头又舒坦了一些。
  因着这件事,她怎么都睡不着。
  外面的月亮亮堂堂的,她心里头又想起来走走,去看看大水库。
  于是,她便起来了。
  大水库在月光下也是亮堂堂的,一眼望过去,像是某种可怕的巨大的怪物一般。
  和白天不一样,晚上的大水库十分平静,可是一看到这平静的水面,脑子里就会不断地去想下面是不是还藏着什么。
  村子里人其实很怕晚上的大水库,当然,主要还是袁老太自己做的事情。
  她让自己干女儿传了一些事情出去。
  比如说,有一次她傍晚 巡视水库的时候,被一只松鼠吓了一跳,往后退的时候,摔了一跤,年纪大了,摔一跤可不得了,于是她就跟干女儿说她晚上巡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对方站在水边,她去让人回家,对方说马上就回去,现在就是来说声谢谢。
  “我问他谢什么?他说谢谢我把他捞起来,下面一直有大鱼在咬他。把我吓了一大跳,再一看,人就不见了。”
  后面有人晚上上来,袁老太发现了,就整了一个稻草人,穿着白衣白裤,放在水边,吹一吹,那白衣服就飘起来了。
  晚上人本来就害怕,再加上光线不好,吓得人屁滚尿流的,等人家白天太阳好,胆子又长回来了,跑来确定,老太太早就把稻草人拿走了。
  人家来问她,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样整了几次,再也没有人晚上来了。
  于是,晚上的大水库,便是袁老太一个人的大水库,她走在水库边。
  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黑影,在水边鬼鬼祟祟的。
  袁老太脑子里全都是鬼,被吓了一跳,再一看,是个活人。
  那人就在水边,拿了个棍子,不知道在干什么,既不是钓鱼,也不是寻死。
  没有人寻死的时候,先把周围的草都打一遍,把那里的地都踩踩实。
  袁老太看着那人离水面的距离,她没有出一点声音,因为怕吓着人家,到时候直接掉进水里了。
  老人家慢慢地往回退,退到后面的路上,等人过来。
  没过一会儿,人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