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35节
  还是沉默,张束再要开口,杜润问她,“你又何必插手?”
  “是我越界了,但这个人在你生命里出现了这么久,从此要彻底消失,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说完,她将电话挂了,靠回座椅上喘气。
  直到车开上高速,李行才再次开口。
  “要是不认识你,这些事我一辈子也不会碰见。”
  “那你后悔认识我吗?”张束情绪不高,“李行,别告诉我你今天只是路过。北京太大,天下也没有这么巧的事。你到底来干吗?”
  李行的笑依旧温柔,却带着点苦涩,“我要去美国一段。”
  “哪天走?”
  “明天。”
  “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李行突然想,张束长大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也是干脆利落、目的性强的女人,但现在变得更坚韧。自己说去美国,她就不会再多问一句为什么去,去多久。既定事实,接受就好了。他为她的蜕变感到开心,这样的性格,会让她在她那个遍布荆棘的森林里好过一点。
  但他也为这变化黯然神伤。
  “红包提前给你。”
  张束不知他是不是要故意气自己,“也未免太早。”
  “十个月之后,你的孩子出生,需要上户口。到时候,能不嫁吗?”不等张束回答,他已经给出答案,“不能。”
  车里安静了。
  半天,张束才问,“你要去多久?”
  “一年,也可能更久。难得的进修机会。”
  张束笑了。她说李行,来都来了,还碰见了,能不能把该说的话说清楚?说清楚改变不了现状,但不代表没有意义。
  车快到机场,速度慢了下来。李行终于在后视镜里捕捉到了张束的目光。
  “我想来跟你道别,单方面的。”
  第50章 我们恋爱吧,就今晚
  “那你为什么专程来道别?”
  “张束,”李行盯着她,“你不应该只对我这样。我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另一个巴掌当然是她。张束叹了口气。她站在那辆沃尔沃前的一刻,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她不知道该不该明说这句话,这句话在她看来和“我喜欢你”毫无区别。今夜要捅破窗户纸吗,还有必要吗?李行只是去一年,并不是去一辈子。
  可是,她又想,一年好长也好短。可以单纯地老一岁,也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想起燃烧的巴黎圣母院,想起突发的战事……这个时代,一切都走得太快了。就连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是否可以安全抵达都没人能预测,谁又能知一年后的事。
  张束还沉浸在自己的念头里,车已经停进了地下车库。打开车门,冷风就钻进了鼻腔,黏膜收紧。她讨厌冬天,但喜欢冷空气带来的干涩感,让她清醒。
  两人并肩走去送机的地方。李行突然问她,为什么要来机场送苏大夫,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是一种礼貌的安慰,还是有别的理由?总不能说她们两个是朋友吧。
  张束懂了。李行并不能确定那夜她站在车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在他的世界里,或者在所有成年人的世界里,表面动作并不能和心里的真实想法完全划等号。比如现在,自己来送苏大夫,在外人看更像是一种胜利者的大度。
  “我们是朋友,”张束说,“我们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笑过哭过。怀孕那天,是她和贝贝为我庆祝的。我和她不过是因为杜润相识,却并没有不做朋友的理由。我的生活已经很累了,所以在属于我自己的那一小块世界里,我心里想什么,就会做什么,不会有那么多的错位,也不会耍任何心机。”
  依旧是李行不理解的世界,但他为张束这种坚定着迷。今夜,他在酒店外等了很久,只希望见她一面就离开,却不想窥见了她生活的暗面。他只知她生活复杂,也并不快乐,今日才渐渐捋顺。他想,如果一直站在她身旁,他这么聪明,一定能完全看懂,完全接纳。
  苏沛盈见到李行并不意外,笑着冲两人挥手。她穿得舒适,随身一个帆布袋,一个小箱,再无多余行李。张束想起和朱贝贝一起去苏大夫家搬植物,她家东西极少,装饰品颜色却异常浓烈,养得花也张牙舞爪。人比植物更有伪装性。
  张束在苏沛盈家里捡起了名为“苏沛盈”的最后一小块拼图。可惜这副拼图没时间拼完整了。但有了这样的可惜,就有了对重逢的期待。
  她将贝贝送的礼物交给苏沛盈,苏沛盈接过,和她面对面站着,并不拥抱,只是看她。
  “你的礼物呢?”
  张束从手包里掏出一打薄薄的 a4 纸,“两个小时,休息一小时,消遣一小时。”这是她小说的一部分,这一部分的女主人公,叫苏沛盈。
  “祝你幸福,和女儿,和真的爱人。”
  “你也是,不管身边有没有别人。”
  苏沛盈的眼睛红了,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她知道自己性格淡,又在医院待久,再不关键的部门,生死也见过。感情丰沛对做医生和做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但江湖辽阔,知音难觅,她们本应来自世俗眼光中的两个对立门派,却在刀剑中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心意。
  不如鞠个躬吧,比拥抱的感情更浓。但对面的女人已经抱住了她。苏沛盈乖乖就范。煽情就煽情,俗气就俗气,只有最近的距离,才能消解离别带来的痛苦。
  “下次去重庆,你炖牛肉,我洗碗,带不带贝贝看心情。保重。”
  张束和李行往回走,迎面冲过来一个熟悉的人,是杜润。杜润跑得太急,并没有看到两人。走到电梯口,张束和李行突然一起抬头,广播里正一遍遍喊苏沛盈的名字,催她登机。张束想,杜润一定赶上了。
  她依旧不确定苏沛盈是否想见杜润,但她清晰记得贝贝搬回植物那天,收拾好后给她拍了一张照片——那是年轻一些的苏沛盈和杜润,在一张拍立得里,两人都好看得令人难忘。没有什么亲密动作,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时他们爱着。照片是贝贝在空花盆里翻到的,已经发黄起皱。怎能不在意,怎能没感情。和自己相比,苏沛盈才是那个真正压抑的忍者。
  至于杜润,张束想,杜润从始至终在她心里都是一个好人。哪怕好的部分会随着新身份被不断压缩,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十一,也依旧是好。杜润身上的灰色会慢慢变深,她希望苏大夫记得他浅色的时候。
  张束问李行,明天也是 t3?
  李行说是。
  张束点头,今日就当提前送你。其实我最不擅长告别。李行看她眼下睫毛膏晕了一小块,不知什么时候哭过了,从口袋里递了纸巾。
  他们靠右站在人行道电梯上,身旁人来人往。张束用纸巾捂着眼睛,再没有其他动作。李行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的发顶,想拍拍她,又将手收了回来。
  回程依旧是李行在前,张束在后。黄体酮吃完让人发困,但张束使劲瞪着眼睛,希望这一天不要这么快结束。
  车里恰好放了一首宇多田光的《初恋》,李行没有说话,在等红灯的间隙换了一首。张束说,挺好听的,还是换回去吧。
  车里的暖气开得并不足,她的手脚开始发冷。但她不想让李行调高温度,调高温度,她一定会睡过去。再睁眼,李行就要走了。
  手机亮了,苏沛盈已经上了飞机,马上起飞。她说,张束,谢谢你的了解。张束心里一松,押中了。
  但微信还没结束。后面跟了一张照片,点开,是一个样式普通的台历。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死活想不起来。台历上圈圈点点,几个日期上都有标记。张束看不明白,问苏沛盈,这是什么?
  苏沛盈发了个笑脸,关机了,关机前给你个提示,这是李大夫的日历。
  张束一愣,双指放大图片,这才看明白上面的日期都是什么意思。括号括起来的是她打针促排的日子,标叹号的是她取卵的日子,画绿圈的是受精卵着床的日子。而明天的数字上,有一个淡淡的“叉”。是他要离开的日子。
  张束只觉得喘不过气,心中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非要说是担心病人也能说得过去,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医生。她摇下窗户,大口呼吸。李行问她怎么了,张束却说不出话。她想起苏沛盈那次问她,“你也不敢和李大夫好,是不是?”
  原来答案就摆在自己眼前,只是自己从来没去留意过。
  李行的车停了,他摘了安全带急匆匆下来,跑到后排去查看张束的情况。
  “哪儿不舒服?肚子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李行去摸她的脉搏,短短几分钟,他的手已经出了汗。
  张束笑了。
  “李行,你担心我吗?”
  显而易见。“你的心跳太快了。”
  “那你喜欢我吗?”
  李行不说话了。他的心跳回答了这个问题。
  今晚的月亮好亮,距离地球近得惊人,张束抬眼看,生怕它就此垂落下来。
  她反手握住李行,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恋爱吧。我喜欢你。”
  就今晚。
  她在李行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自己。温暖湿润的空气进来,鼻腔里的干涩感终于消失了。
  “我更喜欢你。”
  张束想,这样的北京冬天,也不错。
  第51章 我刷新了你的前男友清单
  没有亲吻,他用了一种更温暖的方式靠近了她。
  他的脸颊贴上她的,热热的,两人的呼吸缠在了一起。她想起小时候去公共澡堂时里面缭绕的水蒸气,人们光裸着,身体上都裹了一层雾。她坐在自己的澡盆里,不看周君周茵和老太太,只专注抠澡盆上的针脚——这个塑料澡盆是别人用过的,上一家摔破了,又用塑料线缝了起来。
  她在热水与热气中感到安全,仿佛回到母体中。
  正如现在和李行拥抱的感觉,如此火热,如此安心。他的体温比正常人要高一些,在冬天里像一个欢迎她取暖的小泥炉。
  李行与她分开,抬手看表,还剩二十个小时。你看过那种设定是人生只剩下一天的电影吗。
  张束说,确实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因为听起来就很焦虑。不过没关系,今天自己演一遍就好。
  两人并肩坐在后排,只想挨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静静体验这种名为“幸福”的气氛。张束突然问新上任的男朋友,明晚七点半的飞机,飞哪里?
  答飞纽约。
  张束笑问是不是 ca981,到肯尼迪?李行说你怎么这么清楚?张束说当年几次往返,都是这班。她突然感谢李行这趟是去纽约,四舍五入也算坐过同一班飞机,也在同一个城市留下了痕迹。已经是难得的浪漫。
  李行问,想如何安排这二十个小时?
  张束看他,你家远吗?
  没有人想喊代驾。他和她还是一前一后坐着,但车里的空气早就变了味道和温度。两人开车去李行那里,在便利店买了第二天早上吃的饭团和牛奶,又往楼里走。塑料袋本来提在右手,李行换去左边,腾出手来牵张束,没有犹豫,像是牵过许多遍。张束用手指摩挲着李行,他的手上有层薄薄的茧。
  是拿刀太久吗?李行不好意思,是滚鼠标滚的,太喜欢玩游戏。
  公寓不老不新,零几年的房,和张束曾经的家同龄。走进电梯,张束才缓过神,都怪月亮太圆,今晚真是彻底疯了。
  但不后悔,一点也不。
  李行掏钥匙时,张束左看右看。李行问她在看什么,张束笑,怎么没有出来倒垃圾的邻居?
  “要邻居做什么?”
  “要邻居问一句,李大夫,这是谁呀?”
  李行被逗乐,现代人做邻居面都碰不上一面,谁会这么八卦。他推开门,回头看张束,不需要任何人见证也是女朋友。进来吧。
  灯打开,暖黄色的光。六十平的一居,干净简约,一台游戏电脑显眼,其余收纳做得极好。张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以后,和李行住进同一个空间,好多留白的地方都会被她的小物件填满。收拾整理的工作就让他来吧。
  正想着,一只小猫冲她直愣愣跑过来,用头顶她的脚。
  张束傻在原地——猫和他们当时一起埋葬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她蹲下抚摸它,忍不住回头看李行的反应,李行的眉骨意料之中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