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29节
  即便知道是小手术,她也是第一次一个人走到这样的环境里。床比想象中的窄,温度很低,好冷。手上扎了滞留针,很疼;女护士开始再一次给她清理阴道,很羞耻,阴超瞬间被比下来。张束感觉自己像一条即将被宰杀的鱼,但她也知道,等到了生孩子又是另一番光景。小巫见大巫,女人的痛苦总能升番。想到后面的痛苦,她才能抵抗现在的痛苦。
  好在三二一后,就没了知觉。
  张束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无垠的宇宙中飞翔,面前是荧光绿和荧光粉色的星球,开满了白色的鲜花,好美。
  不知飘荡了多久,张束醒了,身子在病床上,人也在地球上,痛苦立刻钻入身体。麻药过敏,她开始剧烈呕吐,吐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肚子好疼,比打针疼多了,里面像千刀万剐。朱贝贝在旁边给她擦头发,眼圈红红的。张束去握她的手,别哭,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朱贝贝说,姐,太苦了,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
  因为贪心,所以要付出代价。感谢现在的科技,好歹能有个结果。
  “我要做妈妈了,快祝福我。”
  朱贝贝抿着嘴,并不说话。
  护士来给张束打思则凯,确认取卵数量,一共取了二十颗,本月就可以移植。朱贝贝一句都听不懂,就要喊杜润进来。张束拉她,别,现在太狼狈了。
  楼道里的杜润也好不到哪里去。董沁渝来了电话正痛骂他,你人到底跑到哪儿了?沈雪花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
  哪儿敢说实话。他立刻给沈雪花打回去,听到那边让两人现在赶去茶室,整个人傻眼。取卵很快,但手术就是手术,痛苦程度一点不轻。张束的生育年龄已经不小,身体负担重,当下应该立刻回去躺下休息,怎么能跨半个城去签合同呢?
  但花姐不肯。你爸爸在,朱总和夫人在,都等你们,不要任性。
  “什么合同这么急?”
  花姐不说,只问杜润到底在干什么?张束在干什么?
  杜润急中生智,说怎么接电话,我们试婚纱呢。人家婚纱店也要预约时间的。
  花姐的声音这才软和了一点,确实也算件事,但没有这边的事重要。试没试完都先过来吧,买了 vip,什么时候再去都可以。等你们,但不要让大家等太久。总之今天不见不散。
  贝贝扶着张束出来,看到杜润一脸为难,问出什么事了?听到花姐提出的要求,朱贝贝立刻掉了脸,“你觉得张束现在能去吗?”
  也不赖杜润,杜润也知道张束不能去。张束的状态比想象得还要差。
  “你爸也在,周阿姨也在,要光是我父母,还没那么难。”
  朱贝贝也不说话了。张束摆摆手,去吧,人家也不是故意要为难我,是我这边做贼心虚。
  她让贝贝给自己要了止疼药,慢慢往外挪。取卵的女人们都有家属陪伴,因为要签字,确认精子源头。她的字是杜润签的。杜润让朱贝贝松手,他一个人就能架得动张束,张束苦笑,对不起了,还要干苦劳力。
  杜润就笑,还有力气说屁话,也没那么让人担心。他看了一圈,又笑,我真是这些家属里面最好看的一个了。是不是很有面子?朱贝贝听不下去,给了他一脚,能不能伺候得认真点?
  杜润将张束挪到自己车上,他的车有后座,后排宽大,躺下最舒服。贝贝给张束当枕头,杜润开车。贝贝一下一下学着张束的手法给她梳头,张束的头发被呕吐物弄得黏糊糊,她也不嫌弃,用湿纸巾给她清理。
  真的好疼。张束很能忍,但额头上的一层汗始终没有褪过。
  后半程,杜润和贝贝换了位置,路上太堵,杜润刹车太硬,一下一下,张束手捏得发白。朱贝贝看不下去,自己做了司机,换杜润来当枕头。
  这感觉好别扭。两人忍不住对视,对视完又想笑,笑起来张束的肚子更疼。
  杜润拎起一缕头发,“张束,你现在闻起来很馊。”
  他说着,从后排摸出一瓶香水。“来,仙女教母给你变个身。”
  朱贝贝在前排作呕,问杜润真的不是姐妹吗?
  杜润说自己铁直,如假包换。
  他轻轻将香水喷到张束的头发上,悄声说,这个味道到了他们那里过不去的。一会儿见到他们,辛苦你忍一忍,不要露馅。
  张束心里一暖,刚要说话,手上也一暖。杜润牵起她的手,让她疼就掐自己。
  “张束,我再说一遍,你真勇敢,你真伟大。恭喜你,要做准妈妈了。”
  四点,太阳已经开始下坠,张束躺在杜润的腿上铝驺,有些睁不开眼。杜润用手盖在她的眼睛上,让她休息一会儿。但张束将他的手拿开了。
  两人再次对视时,都看明白了对方眼睛里的问题,一会儿要签的,到底是什么合同?
  第42章 好命的女人就是要能捞则捞
  驾驶座上的人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
  红灯,朱贝贝从后视镜里看两人,“一会儿要签什么合同,你们有没有头绪?”
  杜润说不知道,按说这个时间点能签的也就是婚前协议,但未免太早。
  贝贝陷入了沉思,直到车再次开起来她才摇头,也未必。这么着急签,我猜和医院的项目有关系。过几天流程走完,长隆和杜家正式合作,医院就得动工了。杜少,你的项目书肯定能过,放心吧。
  杜润不解,什么意思?他看张束,张束摇头,我可没心思八卦。
  “那是谁告诉你的?”
  朱贝贝笑,“你哥很讨厌,但确实很牛逼。你也不用想我俩是什么关系,你猜不到。”
  张束也笑,朱贝贝神神秘秘又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吊别人胃口。她猜朱贝贝口中的主线任务和八卦都和董沁渝有关。
  堵堵停停,张束在路上又吐了两次,好在没有再弄到身上。杜润有洁癖,但此时什么癖都要收起来,车脏了可以洗,人不能难受。替张束收拾时他忍不住揶揄,“张老师,我杜润的手哪儿干过这种事,是不是对你格外好?洗车费你掏,再赔我瓶香水。”
  张束在意的却是别的点,“你在产科待过吗?”
  杜润很意外,“当然。怎么会发散到这儿?”
  “那你没主刀过剖腹产吗?”
  “那会儿在公立医院,有顺产率要求,”杜润解释,“所以基本经历的都是顺产。说来其实是让妈妈们没苦硬吃,很多痛到墙皮挠掉。”
  张束“哦”了一声,没再往下聊。因为李行主刀过。他说麻醉醒了很多新妈妈都会因过敏剧烈呕吐,如果张束吐了,也不要怕。当然,李行补充,不怕也会非常难受,稍微忍一忍,代谢掉就好了。这是早上她才收到的信息。
  到了茶室门口,朱贝贝执意要等张束,张束让她快走。朱长跃在,要是看到他们三个凑在一起,不定要生出几百个想法。贝贝反复叮嘱杜润,一定要照顾好张束,今天能欺负她的人可不止沈雪花。张束除了肚子难受其他却并不担心,这两拨人都不喜欢她,但放在一起却又能相互制衡。负负得正,她不会吃亏。
  只要她能忍住,别露馅,别掉链子。
  张束挎着杜润的胳膊,走进了茶室。今天的亲密倒是浑然天成。
  还没离近,一阵烟味直扑脸上,张束一阵恶心。杜润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给张束围好,宽松舒适,正正挡住了鼻子。张束小声提醒,可臭。杜润将她揽在怀里,你不要使劲,把力量放我身上,别想什么掉链子不掉链子的事,链子掉了也挂在自行车上呢。
  见张束去拉围巾,杜润又说,围巾臭了洗掉就好,和车一样,不要你钱。别担心不该担心的。走吧,上战场了朋友。一会儿我来吸引火力。
  先看过来的人是周茵和花姐。两个女人同时皱眉,理由定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这两个人未免演得太过,非要搂抱到椅子前才肯放手,为了利益捆绑到一起的男女多了,没想到两人走这种路线。待张束坐下,女人们的眉头拧得更深,她的头上身上未免太香,甚至有些刺鼻。
  男人们在打掼蛋。杜家的律师和秘书都来了,四人正好凑成一桌,呼呼抽烟,心思没放在来客上。杜润瞧准风向,和张束换了个位置,张束离花姐更近了。
  沈雪花的鼻子不舒服,又不好发作,直瞪儿子,杜润假装看不见。
  倒是周茵没忍住,问了一句,“张束,你身上弄得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头发也乱七八糟。”
  周茵瞟了眼杯子,示意张束有眼色。杜润拎起茶壶就给周茵添水,“姨,我随张束喊您小姨。刚我们试婚纱,人家非要给她做头发,那个慕斯味道确实大了点。”
  “哦,”周茵不疑有他,“听你妈妈说了。今天要不是有急事,也不会打断你们的计划。”
  “没事儿的小姨。肯定是您这边重要,我们听安排。哦对了,服务员,”他伸手招呼,“给我太太来杯白水。张束,你忙了一天没喝水,现在赶紧补上两杯。”
  张束知道杜润什么意思。手术完最重要的事就是多喝多排,杜润故意说太太,也是为了分散几个人精的注意力。
  果然,花姐率先发话,“这就太太上了呀。周姐,我就说我这招真好,才做邻居多久,感情升温好快。”
  周茵不想接花姐邀功,转脸问杜润,“小杜,张束呢,最不会打扮,审美也一般。你们挑婚纱,别都按她的主意来——试纱的照片肯定拍了吧?我看看,帮你们把把关。”
  张束肚子一阵翻搅,瞬间感觉冷汗沿着脖子往下流。杜润从容回了个“好”,拿起茶室的披肩给张束披上,顺带手捏了捏她的肩。是明确的安慰。
  手机打开,推到周茵眼前,是张束的试纱照片,脸部边缘光滑整齐,看不出任何加工痕迹。照片上的人画了淡妆,做了发型,好看了许多,但也说不上哪里有了显著的改变。周茵和花姐都愣住,但花姐甚至没有周茵吃惊。半天,周茵才说了句,还挺适合穿婚纱的,能跟漂亮沾一点边呢。这几件都不错,不用换了。
  “不是沾一点边,我觉得很漂亮。”杜润说。张束瞥他,满脸真挚。
  花姐紧着恭维,张束却依旧懵着。很流行的 ai 换脸模版,不知道杜润怎么想到这茬,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明明一路都在一起。她本来想用“没拍照片”来搪塞过去,显然比目前的效果要差得远。
  之后杜润就一直挨着张束,握着她的手聊闲话,直到一局掼蛋终了。杜清转过头冲张束笑,又是那双冰凉的眼睛,张束每每对上这双眼,就浑身不舒服。
  杜清招手,“润,小束,来。”
  张束使劲撑着自己,想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还是歪了一下。杜润大笑一声,又将张束圈住,顺便盖住了她的呼声。
  “笑这么大声,有什么好事?”杜清问。
  “朱总,爸,”杜润笑着打招呼,“没什么,今天去试婚纱,觉得很幸福,更觉得借这个机会应该感谢您二位为我们牵线。谁能想到这就找着正缘了。”
  四人都不做虑舟声。说是真爱流露,有点太快太夸张;但说没感情,又不至于到这个份上,至少在周茵看来,张束的演技够不上这个段位。有一种猫腻感,但其中的小九九都不足为惧。
  杜清点头,“还是朱总会看人。总怕这小子收不了心,没想到在小束这儿服服帖帖。”
  是真服帖还是假服帖,朱长跃并不关心。对他来说,两个年轻人的表演更像一种服从信号,只要对家里的利益服帖便是好事。“好啊,我们到这个年纪还求什么呢,晚辈幸福就最好。”他挥手让秘书把合同拿过来,推到两人眼前。“给你们的甜蜜添把火。”
  张束要感谢自己的阅读速度如此快。她飞速扫了一眼,心里立刻涌起无数句咒骂,疯狂造业。但她来不及管理自己的阴德簿,手一勾,面前的茶水就洒了一桌,合同泡进水里,字迹模糊。
  张束忍痛快速起身,手不停帮着收拾,“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了。”
  杜清和花姐的脸绷着,想掉又不敢掉,朱长跃哼了一声,以“永远这么毛躁”做了结尾,两人才将肌肉提上去。
  花姐去招呼服务员收拾,又喊秘书再去打,张束顾不得热茶浇得手疼,趁乱去看杜润,杜润的眼睛没有让她失望,迷茫后面跟着的就是质疑。很短,他怕伤害她,但还是忍不住怀疑。她当然知道杜润怎么想,巨大的利益面前有情人都能分家,何况没感情的合伙人。这是谁提出来的,是张束和家里一起演了出戏,还是她也被装在了局里?
  手上传来钻心的烧灼感,从肚子深处传来的疼反而被分散了。张束不后悔,她要想一想怎么办,跟杜润解不解释还要往后排。
  百分之五的股份给张束,杜润代持,一定不是花姐和杜清的主意。那夜酒吧,董沁渝以一种嘲讽和看笑话的姿态,给张束盘点了一下嫁进杜家她能分到什么,两套房,两辆车,没了,剩下的资产全部在杜清名下。杜老板精着呢,儿子都不能占他便宜,何况一个外姓人。
  当时她没想通董沁渝为什么告诉她这些,今天听贝贝说完,有了个模糊轮廓。大概率是朱贝贝让董沁渝说的。
  所以是谁的决策呢?一定是朱长跃的。这百分之五并不是给她的。而且这招何其阴险,不代入自己和杜润,任何一对联姻夫妇,万一日后真生了情,都要防着对方倒戈。
  新的合同印好递了上来,张束挥笔签字,满面春风。
  “没想到今天有这么大的礼等着我。这份大礼一定是两边家长一起决定的,谢谢叔叔阿姨,谢谢姨夫姨妈。有了这份合同我心里就踏实了,以后杜润要想做什么决定,得千倍百倍对我好呀。”
  四人脸色各异,张束的脸则发白。北方冬风硬涩,身上像是穿了孔,几个油汀哪里管用。她好疲倦,好想立刻倒下去睡,不想再分析每个人的想法,也不想去看杜润。事已至此,信就信,不信也没法自证。重要的是不能白白牺牲自己,沈雪花说过什么,好命的女人就是要胃口大开,能捞则捞。
  分什么男女。朱长跃敢捞,她就敢。
  第43章 拿着这份合同实名举报您
  众人分开的时候,张束已经疼到麻木。
  张束笃定地捕捉到到她和杜润之间有了一些微妙的距离。不知是敌人们走了,斗志垮塌,还是刚才那一出施舍让杜润生了离间心。他依旧扶着她,温度却不一样了。张束心里对杜润并无期待,但信任如此薄弱,还是让人发凉。
  不远处停着杜润的车。朱贝贝将车留下,自己打车走了。两人走到车边,一路无话,上车后气氛也一定尴尬。
  好在。
  张束在赌,这趟回程,她坐不上杜润的车。压轴好戏还没上映,今天没那么容易结束。
  电话在她拉开车门时响起,是周茵。
  “束啊,你姨父叫你来一下。”
  “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