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精少爷饲养手册 第47节
  李兰钧微微侧身,俯首回望:“怎么了?”
  “您今日因何不开心呀?”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主动问道。
  平日里他一有不快就是横眉冷眼、舌灿莲花,要将心头愤恨尽数宣泄出来才消停。
  今日她讨巧卖乖,却不见李兰钧半分开怀。
  李兰钧答非所问,别开眼几乎敷衍道:“还能有什么,县衙那些破事儿。”
  随后不等她继续追问,拂袖走出宅门。
  马车上叶莲几次要开口,都被他揭过去不再提起。
  直到抵达城中繁华地段,扶着晕来如山倒的李兰钧下了车,她也没找到机会询问。
  冬青守着马车,叶莲便带着他四处游逛。
  街市上人人满面红光,都带着节庆的喜悦,李兰钧煞白一张脸,走在人堆里仿佛死人反生,一点瞧不出人样。
  正是热闹非凡的时段,行人沿着河道放蜡制的“水上浮”,图样各异,水中一片蜡黄之物漂浮。
  “堆积在边角处,难以清理……”李兰钧这只鬼终于有了活物气息,有气无力地盯着浮蜡评判道。
  叶莲略微搀扶着他的手臂,让他不至于行路无形,闻他开口,思忖半刻才道:“少爷怎么还想着公务的事?”
  李兰钧这才发觉自己处理文书魔怔了,竟然在游街赏景的好日子提起糟心公务。
  他叹了口气,缓缓转头看向别处,掀起眼皮略微扫了一眼摊铺,又无甚兴趣地收回视线。
  “无非是些市面上常见的物件,都逛腻味了。”
  他说罢,随意拿起一只拨浪鼓摆弄,鼓面“咚咚”响了几声,他嫌聒噪,又插回摊架上。
  百无聊赖间,李兰钧正捻着一撮茶叶细闻,忽闻有人抑扬顿挫地说着市井轶闻,欢笑吁叹声一声声如浪潮起伏。
  他将茶叶放回簸箕里,循声而向前走去。
  这些时日的说书人一般只说一个故事,叶莲不敢细想,连忙跟上去走到李兰钧身前挡住。
  “少爷,这些东西没什么可听的,都是些粗俗话,脏得很。”她随口扯出一句谎话,双腿分岔站立,势要拦住他,“街口那儿有个卖磨喝乐的摊,咱们不妨去看看?”
  李兰钧迟迟不回应,眸色几经变化,其中仿佛有万千黑云席卷。
  “少爷,您儿时玩过磨喝乐么?”
  叶莲扯开一抹笑,牵强地找话茬拖延。
  没成想李兰钧面色更是难看,他眯起眼看着她,明明怒到极点,却还是不怒反笑道:“我母亲一年给我买一个,如今拢共买了三个。”
  “让开。”
  没等叶莲反应过来,他一手牵开她的手臂,兀自往人堆里凑去。
  “某官员见强抢不成,便叫衙役拿着棍棒将书生的腿打断,让他万不能起身追赶,这才掳走了他的结发妻子……”
  “那是一段如噩梦般的日子,妻子被夺去贞洁,整日侍奉某官员,竟怀上了不该有的骨肉!书生发誓要夺回妻子,拖着双腿爬到天香酒楼……”
  说书人唾沫横飞,讲到激动处甚至站起身来,踩着矮凳慷慨疾呼。围观众人一阵冷汗,纷纷唾骂起“某官员”来,其中有大胆者更是直呼李兰钧的名姓,冠以各类污名唾批之。
  “有银子强抢民女,没银子救济百姓?”
  “这些个狗官,什么事都干不成,我们这么苦都是因为他们!”
  “修个破河道还要张榜宣扬,不如直接给俺发点银子用实在!”
  “……”
  李兰钧站在边缘,听着满口胡诌一身热血从头凉到脚尖,脑中嗡鸣不止,他急剧地呼吸着,似乎很快就要窒息而去。
  所谓传闻,必定是要带着艳情意味才让人津津乐道,越是离奇,越是不可思议,就更为人所追捧。
  李兰钧自小就体会过的道理,如今亲耳听来却忽地一窍不通,五脏六腑皆灌入浆糊,麻木到无力迈步。
  腕上有温热的触感覆上,他愕然回首,小丫鬟站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腕,神色悲戚。
  叶莲从话中回过味来时,为时已晚。
  她踉跄着奔到李兰钧身边,见他痛苦,不顾其他径直拉拢过他的手腕,试图挽回失言引发的后果。
  “少爷,都是假的。”
  李兰钧一动不动盯着她,只字未吐。
  “都是假的,都是他们编造的!”
  声音铮铮,周遭几人被她的话引得频频回头,压抑着好奇窥瞧他们。
  “也不假。我来这儿就任的确没安好心,的确把那人的腿打了个稀巴烂……不过,他得谢我只打断腿,没把他那双要科考的手一块打折!”
  李兰钧从麻木里脱身,勾起一丝冷笑,出口的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气话。
  “少爷,您在说什么啊!”叶莲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说,声调高扬而急切。
  “修缮堤坝您连日不曾停歇,比谁都上心,何况醉汉那事错在他,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胡话自污清白!”
  她字字珠玑,急得就要冲进去跟那说书理论,人群看他们的眼神如同看过街老鼠,又恨又怕,纷纷避让开一条蜿蜒的小道。
  叶莲说罢,不顾旁人眼光沿着小道走去,她还未走到尽头,那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就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受着怖人的眼光,她也权当没看见,拨开人堆喝道:“分明没有的事!平白就要污人清白么!”
  那说书一看招惹到不该惹的人,连忙收起马扎布摊,脚底抹油撞开人堆跑了。
  叶莲奔到人群中央,一堆人把她围得严严实实,黑白的眼珠像水蛇似的缠住她,明明未有人出言,却像出口了千句万句咒骂。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胆怯起来,四顾茫茫,黑压压的一片里压根找不到一点熟悉身影。
  无知无觉间,她下意识就想躲到李兰钧那瘦削的身躯之后,让他将自己护住、为自己鸣冤。
  她紧抿着嘴唇,堵在喉咙里最常说出口的那二字,此刻她却不敢吐出。
  不能让少爷身处这样的境地。
  她脑中浮现出此句,而后又是反反复复,死忍着不出声。
  “要落雨了!”
  街上忽然有人高呼,从远处传到近处。
  高呼过后,果然豆大的雨点稀稀拉拉砸在地上,叶莲额上落下一滴,雨水顺着眼睛往下划到脖颈,她揩揩冰凉的水珠,雨水顷刻倾泻入注,浇头而下。
  人群霎时作鸟雀散去,奔走着避雨归家。
  街道冷清下来,避走的行人里,只有二人如痴魔般立在雨里,被飘摇的雨水冲刷不止。
  满城空荡,他们隔着大雨中的水流两两相望,叶莲伫足不久,便迈着大步走到李兰钧身边,抬起手遮住他的头顶。
  李兰钧抬头看着叶莲为他搭起的小小避风港,那双手紧拢在一起,拼命遮挡着砸下来的雨滴。
  他沉默地注视着,又无悲无喜地收回目光看向叶莲。
  “这算什么……”
  瓢泼大雨里,他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叶莲却听得清楚,她张口欲言,雨水顺着脸颊流入口中,还未出声便积满一小潭。
  她知如何作答都无用,索性直接牵起李兰钧的手腕,带着他一路走到商铺檐下。
  檐下雨声点点滴滴,方才骤雨疾风,过后反而渐小,滴在瓦上不见凌厉之声。
  担心李兰钧受凉染病,叶莲从袖中摸出已浸湿的手巾,捏着角就往他脸上擦拭。
  李兰钧满面淌水,水痕顺着五官往下掉,叶莲才触到颊边,就被他一把捉住手腕不能动弹。
  “少爷……?”她蹙着柳眉,面上又是心疼又是羞愧。
  “为何替我辩驳?”
  李兰钧阴沉着一张脸,哑声问。
  他潮湿冰凉的指尖轻轻扣住她的皮肉,让手腕上显出几道浅淡的红痕。
  “奴婢不想看少爷难过。”
  叶莲未作多想,一字一顿回他。
  第50章
  袖摆垂落,他手上那几道新伤露出来,苍白的手臂上爬着数条暗红发褐的疤痕,如同嫩枝上趴伏的丑陋蠕虫,触目惊心。
  “不想我难过?偏偏是你最惹我……”他低语着,最后几字被吞入腹中,再不见现出。
  叶莲看着他的手臂,没由*来一阵鼻酸:“奴婢不知少爷的往事,不是有意提起的。”
  明明他几次置她于死地,又递给她新生,雷霆雨露、变幻无常,她战战兢兢伴在他身边,时过境迁,竟让她甘心动摇,只记得依傍于他,甚至给予温暖。
  扒下叶莲被牵着走的外壳,里面藏的是她自己从不愿面对的现实——她喜欢上李兰钧了。
  她这颗铁石心肠早就半推半就,从了他的阴谋。
  “三载、我与母亲其实只相伴到三岁,她过世后,我便被养在姨娘身边,而后又辗转到继母跟前……”李兰钧垂眸间,语气仍旧淡淡,“关于她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大部分都是他们讲给我听的,有时听着他们描述中的母亲,脑中也会浮起她温柔的面容。”
  “她的样貌是我杜撰的,大抵是个很美很好的人吧。以至于她死之前,给我准备了最后一只磨喝乐,还有那年新裁的衣物鞋袜……为了我的生辰,足足撑了三日才撒手人寰。”
  “她怕死在我生辰那日,是过了第二日清晨才去的,所以我生辰后一日,是她的忌日。”
  李兰钧眼里已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放开手,整个人被笼罩在雨幕之下,阴沉的天遮盖住他的眉眼,叫她看得模糊。
  “少爷,先夫人一定很爱您,”叶莲觑着他的脸色,略微舒展开眉头,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明日少爷得空,在家祭拜一下也无妨?”
  李兰钧摇头,缓缓回道:“身无长物,言行无状,我无颜见她。”
  “先夫人一定同老爷夫人一样,只盼少爷安好。功名富贵,都是身外之物呀!”
  叶莲秉承一贯伶俐口齿,话中有理有据。
  “你又怎知……罢了,”李兰钧出口的反问适时打住,忽然看着细雨绵绵,轻叹一声道,“看样子,雨要停了。”
  檐外果然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不复方才滂沱。
  叶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飘摇的风雨吹过屋檐,冷意翻起一阵发怵。她又看向李兰钧,他衣着单薄,浑身湿透,嘴唇不免泛着灰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