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们去追孟然了。
  叶潜把这些话打在手机上递给林岑看,看完后收回来,又打上一句:我先带你去配个助听器吧。
  这里是最熟悉不过的城市。
  往前走一截儿就是一家生活超市,旁边有个便利店,水果店也在附近,走过这一段路再往前过两条街就是一所小学,应该开学了,或者没有,反正孟然从那里路过的时候学校里很安静。
  这里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街道,生活节奏,人,景物,空气,天,这些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孟然却从里面感受到陌生,一股无所适从的陌生。
  他试图把脑子里的结打开,其实很简单,他脑子里有两端记忆,并且两端记忆的记忆点完全相反,按照现在的发展来说,说“景丞死了”的那段记忆更为虚伪一些,因为景丞很有可能一直都在他身边,他能切身感受到,这些闯关的日子也是真实的。
  可他又不敢想了,万一在关卡里的日子也是假的呢?
  来来回回,弯弯绕绕,什么真假什么虚实,一切都无法在孟然脑子里盖下一个确切的章,他想起小孟然曾经说过,如果无法相信自己的话,相信景丞不就好了吗?
  他现在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那么景丞在哪里呢?
  就算他撕开景忆鸣这层面具,真的看到了景丞,景忆鸣又会承认吗?
  他不会承认的,他有什么目的在身,如果那么轻易的就承认了的话一开始根本就不会弄上一张面具,想方设法地接近自己。
  孟然快步走在街头,像在逃避着什么,又像在寻觅着什么,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一辆车,他没有回头,但余光已经瞥见了,那是宴尘远的车。
  车里坐的是谁他不清楚,反正这辆车宴尘远和萧渡水经常开,此时孟然也不想知道车上坐的是谁,有一股罪恶感压在他身上,理性觉得他不应该这样,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家人,另一半理性又觉得,凭什么不能怀疑?他们不是早就不对劲了?
  理性分成两半,孟然感觉自己也要被分成两半了。
  “孟然!”身后车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下了车追过来,“先跟我回家行不行?”
  孟然听出来了,这是萧渡水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没有办法分辨什么,”萧渡水着急地说,“但是我们可以先回家,你想知道什么,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别碰我。”孟然低声说。
  “什么?”萧渡水惊讶地瞪着他。
  “别他妈碰我!”孟然甩开了他的手,胳膊颤抖着收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来,“你想给我解释什么?”
  “你……”萧渡水皱起眉,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
  “我不想听了,”孟然说,“你,你们,你们所有人在我眼底都是疑点,你们都有事瞒着我,我看得出来,现在你想和我解释什么?把我安抚下来,把我骗回去,对吗?就像你当初哄骗我和景忆鸣一块儿闯关一样!”
  不能这样说。
  不该这样说的。
  孟然看见萧渡水很明显地皱起眉,眼底的情绪根本掩盖不住,那种悲痛以及快从眼底漫出来了,他突然十分后悔,不应该这样吼的,这个世界上萧渡水和宴尘远是除了景丞和爷爷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说话。
  可是情绪上来了,根本讲不了道理。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我不想听了,你不要跟着我。”
  “景忆鸣醒了!”萧渡水在他转身之前快速说了句,“你跟着我回去看看,我解释给你听,我和他一起解释……”
  “我说了我不想听!”孟然吼完这一句后,脑袋突然疼得厉害。
  像有千万根针一起从他太阳穴缓缓推入,细密的疼扩散到整个脑袋,他好像看见了一抹绿光,萧渡水的表情也从惊讶转为了惶恐,情绪变化过于明显,好像十分害怕什么似的,轻声细语地说好,那我不解释,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孟然摇摇头,脑袋里那种疼痛感很快减轻了,那种感觉骤然袭来又快速消退下去,快得孟然身上那层因为疼痛而起的冷汗变得异常多余。
  “你在怕我。”孟然低声说。
  “……我没有,”萧渡水说,“我怎么会怕你?”
  “是啊,你怎么会怕我,”孟然顿了一会儿,喃喃道,“景忆鸣醒了?”
  “嗯,”萧渡水强压下那份不安,轻声说,“你……要去看他么?”
  孟然抬起头,直视着萧渡水的眼睛,忽然扯开嘴角笑了,像一个即将压上所有赌注的赌徒,笑得很纯粹,纯粹的癫狂。
  “好。”他说。
  “你他妈冷静点儿!”叶潜恨不得直接给人上镇定剂了,“你这个伤根本不能动,撕裂了之后血止不住!你以为昨天多少个医生抢救你多久才把你救回来了!”
  “孟然呢!”景忆鸣也按捺不住地吼了一声,“他人呢!”
  “跑了!他妈的,跑了!”叶潜吼着,“萧渡水去追了!待会儿他把孟然带回来看见你又晕过去了,你们俩闹着玩儿是么!躲猫猫啊!”
  景忆鸣粗喘着,被旁边的护士按回了床上,他的确没多少力气动弹,但一醒来,别说孟然,他连林岑都没看到,这样的感觉不免让他陷入一种恐慌中。
  孟然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那个女鬼能穿梭现实世界和轮回边境,看她的目的,应该是要带走孟然。
  ……还有自己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我先和你说清楚,”叶潜皱着眉,“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但情况恶化了,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儿像几个月前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那样,看谁都害怕。”
  “他不会怕我,”景忆鸣咬着牙说,“我去找他。”
  叶潜啧了声,手机震了下,他看了眼,说:“不用,萧渡水把他带回来了。”
  “真的?”景忆鸣瞪大了眼睛。
  “真的,这还能骗你么,”叶潜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养父,他不可能连养父都信任不过,第一次把他捡回来,他看见宴尘远和萧渡水的时候状态不也很微妙么?”
  那时候的孟然应该不记得宴尘远和萧渡水才对,但他对他们就是有一种天生一般的亲切感,没有恐慌也没有尖叫。
  现在的孟然应该也一样。
  景忆鸣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孟然……应该是很清醒的,”景忆鸣低声说,“不能拿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作比较。”
  叶潜沉默了会儿,像是在赞同他这个说法一般,过了会儿又叹了口气:“他就是太清醒了。”
  景忆鸣没说话。
  “还有,”叶潜说,“根据之前你带回来的那份报告上面写的,孟然五岁时做过检查,脑补有小块阴影,怀疑是阴气囤积……我怀疑那个就是鬼种。”
  “不可能,”景忆鸣皱起眉说,“虽然孟然小时候就能释放黑雾,但萧叔叔说过,黑雾能攻击活人才说明他被做成了鬼之子,但是……”
  “我是说鬼种,”叶潜重复道,“不是鬼之子。”
  “你什么意思?”景忆鸣倒抽了口气。
  “我们一直把鬼种和鬼之子混为一谈,总觉得孟然被改造成鬼之子和种下鬼种是同一时期发生的事,对吗?”叶潜快速说道,“但如果,孟然早就被种下鬼种了呢?”
  景忆鸣没说话,但眼底的神色已经逐渐不安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小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是完全相信这份报告,但这份报告给了我思路,”叶潜说,“也给了我更多的猜想,孟然小时候使用的那份黑雾……恐怕就是受了鬼种的影响。”
  如果孟然早就被种下鬼种了呢?
  那么他们的计划将会全盘皆输。
  孟然小时候被种下鬼种,现如今已经找不到种下鬼种的人了,研究院的人早就被杀死,就算是魂魄也被拉去投胎受刑好多年,根本不可能再寻到踪迹。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景忆鸣闭上眼睛往枕头上靠了靠。
  叶潜又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在往一种绝望的道路上牵引,景忆鸣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毕竟他们此时的境地真的不怎么明朗。
  况且……叶潜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哪怕景忆鸣被所有人安排好了前进的路,循规蹈矩的引导着孟然,为了在一片迷雾里找到生的希望走了这么久,他们还是被绝望环绕着。
  没有救了,却不能觉得没有救了。
  要往前,要瞒住孟然,要谨慎,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藏匿起来。
  不能告诉孟然,不能和他沟通说话。
  他们面对面,他不能拥抱他。
  这一切都不是景忆鸣要走的道路,却是景忆鸣不得不走的道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孟然恐惧的点偏偏是他,依赖的点也偏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