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即使这样,她们竟都还活着。
  铃兰与其余三名长老齐齐施术,数道黑色灵力灌入祭坛,祭坛之火倏然升高数丈,鲜红火焰瞬间变为黑色!
  黑色火焰遮天蔽日,沿着地面的巨大阵法迅速向外延伸,直抵最外圈,将所有碧落宗女修包围其中。森然火光中,一具具玉面少女的身体像是被恶鬼啃噬过一般,残缺腐烂,狰狞可怖。
  黑焰几欲灼身,少女们面上却丝毫没有惊恐,目光如死水般平静。
  地狱恶火,鬼身修罗,世间最恐怖之相,不过如此。
  “不好,她们要自焚!”荀际顾不得暴露,对路云停道,“快用枕流剑!”
  路云停睁眼望去,也被这宛如炼狱的场景震惊,手底却是毫不含糊,枕流剑如舟行水上,逆浪千里,呼啸而去!
  枕流剑撞上嚣然跳动的黑色火焰,眨眼间冰寒之息燎原,所到之处万物冻结,一时间,殿前广场上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贵客既然来了,何须藏头遮尾。”铃兰没有计较路云停突然出手,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着荀际的方向微微一笑。
  荀际与魏落蘅对视一眼,上前站到路云停身边,对铃兰见了一礼,“看来铃兰长老早就知晓我们在此,是我们唐突了。”
  铃兰摇了摇头,“际阳真人不必叫我长老,我一个无法突破的金丹期做长老,传到外头只会叫人笑话。说起来,这还要多亏渡仙宗,若无渡仙宗照拂,碧落宗何来今日?”
  听着不像什么好话。荀际小心试探道:“铃兰仙子在此集结门下弟子,不知所谓何事?火焰危险,不小心伤着就不好了,方才我冒然叫小徒出手,望仙子不要见怪。”
  “际阳老贼,少在这装腔作势!”另一名长老冷嗤一声,“我们既然敢叫你见到这场面,就没打算再听你们渡仙宗的!”
  路云停横眉厉色,迈步挡在荀际身前,枕流剑直指那名长老,“敢对我师尊不敬者,杀!”
  荀际心中也有些微妙,自他的伪善面具被揭穿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骂。不过碧落宗的怨气明显是冲着渡仙宗去的,荀际连忙压下路云停的手腕,低声斥责,“莫要胡来!”
  路云停不虞地瞪了那名长老一眼,手上听话地收起了剑。
  铃兰像是瞧见什么稀罕物,玩味道:“际阳真人与他之间倒似真有几分情意,不过我很好奇,作为渡仙宗初代长老,际阳真人理应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还要如此对他?”
  这下,连荀际都皱起了眉。铃兰的用词很怪,路云停的身世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眼下更危险的是他不是际阳真人这件事恐怕要被她看破了。
  “铃兰仙子这话有些不妥吧?”魏落蘅温声道,“虽然不知碧落宗今日有何目的,但同为道友,云停君方才好心出手相助,铃兰仙子也应以礼待之。”
  荀际默默松了口气,幸好魏落蘅是个知情的,出来帮他糊弄过去。
  铃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轻笑一声,“我倒是没来得及问,天衍宗的跑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想请教仙子一件事。”魏落蘅祭出落星盘,金色盘面之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叫人不寒而栗,“我的落星盘从未出过错,可在推演一个人的下落时,出现了这样的卦象,不知该作何解?”
  铃兰只瞥了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目光冷淡几分,“落蘅君好奇心就这般强,对他的母亲这般感兴趣吗?渡仙宗没告诉你,你竟还自己算。”
  魏落蘅状似苦恼,“若没算出也就罢了,可这结果……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母亲?落蘅着实不解,望仙子解惑。”
  “落蘅君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铃兰视线终于看向路云停,只是那目光全然不似妙龄女子该有,充斥着无尽的阴毒与厌恶,“一个人固然只有一个母亲,可谁告诉你,他是人的?”
  路云停只觉铃兰的目光有如毒蛇,爬遍他的全身,毒液从他心口渗入,叫他四肢僵硬,唇舌发苦。直到一只手悄然握住了他,才叫他全身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紧紧回握住荀际温热的手掌,沉声道:“你知道我是那条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母亲究竟是谁?”
  铃兰死死盯着他,胸腔难以抑制地剧烈起伏,良久,才似乎终于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你的确该知道。”她平静开口,“渡仙宗封住你的记忆,也封住你的情脉,让你活得如此轻松自在,甚至变成修真界交口称赞的谦谦君子……可是再完美的外表,也无法掩埋你肮脏的本质。”
  她竟连路云停情脉之事都知晓。荀际暗自心惊,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铃兰举起腐烂的双手,凌空伸向路云停,唇边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
  “若我们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不容于世间之恶……那么你,路云停,就是恶之本源。”她轻声道,“你以为你是那条龙吗?不,你不是。”
  “路云停,你才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物,你只是千年前,真龙被围杀之际,临死之前,一抹不甘的怨憎,一丝难平的愤怒,一道永存的仇恨。”
  “你是诅咒,真龙的诅咒。”
  殿前广场一片寂静,掌中路云停的手凉得像一块冰,荀际用力握住。
  “你胡说。”路云停声音低哑,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颤抖,“我分明肉体凡胎,怎会是一道虚无的诅咒。”
  “那你就要感谢我们碧落宗了。”铃兰扬起一个笑容,却叫人愈发心底生寒。
  “屠杀真龙,何等重罪。都说那场大战修真界死伤惨重,其实死于屠龙之战的只是半数,其余半数,皆是事后因真龙的诅咒而死。
  “真龙诅咒恶毒而强悍,集整个修真界之力都无法使其彻底消散,任何法宝法器都无法将其封印其中。有人提议,可否将其封于一人体内,以肉身镇祟。此法凶险,可为了修真界存续,几位大能挺身而出,甘愿做恶诅的容器。
  “大能引恶诅入体,不过片刻便爆体而亡。可那时人们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尝试,大能们使尽千般手段,前仆后继,仍是白白送死,直到……碧落宗初代先祖,扶桑仙子以身引祟。
  她成功了。”
  “为何?”路云停面色惨白,死死*盯着铃兰。他心底有个声音,疯狂叫喊着让他别再听了,再听下去,只会撕开血淋淋的真相,徒增痛苦。
  可他还是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为何扶桑仙子成功了?”
  “她怀孕了。”铃兰声音很轻,似乎刚才的讲述用尽了她的力气,只剩一丝悲凉的哀戚。
  “恶诅入体,初时十分痛苦,可游经她的宫府之时,恶诅却突然安静下来。那时她腹中胎儿才刚刚孕育,还未成人型,恶诅就这么在她体内住了下来。无止境的杀戮骤然止歇,修真界似乎战胜了真龙诅咒。
  “可是很快,他们知道,他们错了。扶桑仙子的肚子迅速鼓了起来,不过一月,便似十月怀胎。胎儿撕破她的肚皮,爬了出来。或许不能用撕,因为那东西没有手脚,没有五官,没有一个婴儿该有的一切。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恶诅再度临世。
  “人们很轻易就杀死了它,可杀死的只是那团怪物的身体,它又变回了到处杀戮的恶诅。不过好消息是,它的力量似乎弱了一些。另一个好消息是,被剖开肚皮的扶桑仙子竟然没死。虽然身上多处溃烂,看上去很可怕,但她就是死不了。她身上沾染了龙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真龙的力量,有那么微弱的一丝,残留在了扶桑仙子身上。
  “也许这算不得一个好消息,因为人们又把恶诅重新塞回扶桑仙子体内。孕育过一次之后,母体上就被打上了恶诅的印记,恶诅认得这印记,足足过了三个月才破体而出,并且力量又弱了一些。
  “修真界看到了希望,再次将恶诅埋入扶桑仙子的身体。这次却没有进步,恶诅还是在三个月后出世了,倒不是因为方法错了,而是扶桑仙子死了。”
  四下一片压抑的沉寂,只余铃兰的声音。
  “她的身体终于崩溃了,那抹微弱的龙息也救不了她。修真界真心悼念了她,然后很快找到另一个碧落宗女修,她也恰好怀有身孕。
  “人们发现,只要第一次将恶诅埋入孕体,给母体打上印记,然后将它生出来杀死,就可以再次埋入同一个母体,只要母体足够强大,就可以反复利用,不断削弱恶诅的力量。而生出来的婴儿越接近人类,恶诅的力量就越弱小。
  “只是这样的尝试,需要耗费大量怀有身孕的女修,碧落宗作为一个全是女修的宗门,当仁不让地担起了这个责任。渡仙宗在明面上用剑镇守渡仙桥,碧落宗在背后用身体困住恶诅。”
  铃兰弯唇笑了笑,问荀际,“际阳真人,你说,我们两个宗门是不是很伟大?”
  荀际说不出话,他望向路云停,第一次有些后悔带他来碧落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