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邵寒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打着补丁的铺盖卷,一个装了几件旧衣服和一个旧碗的网兜。
  而陆向阳则像个搬家的小蚂蚁,吭哧吭哧地搬着他的新被褥、暖水瓶、搪瓷盆、一摞书,还有他那个宝贝的、装着钱票和食物的木箱子。
  当然这些东西他一个人搬不完,还是靠着邵寒一起,借了村民的推车搬了三趟才搬完。
  村东头老孙家的偏房,比想象的还要破败。
  土坯墙裂着大缝,糊窗户的纸早就烂光了,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木条,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透着天光。
  门板歪斜,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呻吟。屋里堆着些陈年的农具和杂物,灰尘积了厚厚一层,角落里甚至能看到老鼠洞。
  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和两条瘸腿板凳,北风毫无阻碍地从墙缝和破窗户里灌进来,比知青点还要冷上几分。
  在陆向阳的“钞能力”和邵寒的“巧手”下,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裂缝最大的墙缝已经被旧报纸和泥巴糊上,破窗户钉上了厚厚的塑料布,虽然依旧透风,但好歹隔绝了大部分刺骨的寒气。
  那张瘸腿桌子被邵寒用木楔加固,铺上了陆向阳带来的蓝白格子塑料布,成了他们吃饭和学习的地方。
  角落里清理出一块地方,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那些都是路向阳的行李。
  炕上已经铺上厚厚的干草和陆向阳的新褥子,邵寒那床打补丁的旧被与陆向阳崭新的被子正铺在上面,一新一旧格外显眼。
  陆向阳原本给邵寒想买条新被,被邵寒以“艰苦朴素”、“别太招摇”为由劝阻了,但没隔几天之后一条军绿色的新被子还是出现在了两人的房间。
  陆向阳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虽然这地方不比知青点好上多少,但只要不和那群人住一起他还是很开心的。
  邵寒放下自己简陋的行李,走到屋子中央,环视一圈日后要住的地方,然后看向陆向阳,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少见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俊美却总是阴郁的脸上绽开,如同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透下的阳光,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虽然房子已经修补完善,行李箱中常用的东西还需要摆出来,还需生火烧炕,要做的事情一大堆。
  “我来生火。”邵寒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陆向阳看着邵寒在破屋中挺拔的身影和那罕见的笑容,只觉得心头一滞,此刻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用力点头,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嗯,那我去洗米,我们新家的第一顿饭得丰盛些,庆祝一下。”
  邵寒这次倒没有拒绝,他带来的粮食只有粗粮,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再分开做饭有些不现实,况且这本就是他将陆向阳带出来的目的。
  他看着陆向阳兴冲冲打开木箱,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粮票、一小袋白面、一小袋精米、几块腊肉和那罐诱人的麦乳精,这些只是一部分。
  终于,邵寒的第一步目标达成了,一个稳定的、受控的、资源充沛的“巢穴”。
  而陆向阳这个天真的猎物,已经心甘情愿地走进了他精心编织的网中,成为了他解决饥饿和获取资源的第一个稳定来源。
  接下来,就是如何更好地照顾这位室友,让他心甘情愿地奉上更多了。
  原身的心愿是回城,如今的情况下,自然少不了外人的帮忙,恢复高考还需几年时间,邵寒不想等太久,抱大腿计划需同步进行。
  邵寒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远处山峦的轮廓,那里是秦野经常活动的地方,说起来这里离秦野家倒是挺近的。
  而牛棚里那只病弱的金丝雀……也很久没去看过了。
  看见床上那床崭新的被子时,邵寒知道自己有借口去看那位沈教授了。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和陆向阳演一场戏,邵寒佯装惊讶的问道:“这……是你买的”
  明明是做了好事,一旁的陆向阳却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这两天天气太冷,我想着能……”
  陆向阳越说越心虚,毕竟之前邵寒已经明确拒绝过他的好意,“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多,还一直护着我,我想……谢谢你。”
  邵寒有些失笑,他故意逗弄陆向阳,也有试探的意思,“你不觉得……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在占你的便宜”
  听到这话,陆向阳急忙解释,他认真的望向邵寒,“怎么会?你和他们才不一样。”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陆向阳放缓语气,“你从未对我要求过什么,而且很多事上我都不如你,就比如说做饭,你做的就比我好吃。把粮食给你才不浪费。”
  邵寒没再推辞,他笑着道谢,“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他话锋一转,“我想把这床被子送给牛棚里的沈教授,可以吗?”
  “他”陆向阳有些诧异,他对这个沈教授略有耳闻,听说他之前教德语,还出国留过学因此被下放来此,不过多的就没有了解了。
  陆向阳从父亲那儿知晓下放之人很多都是无辜的,他并不会因此对沈教授有什么偏见,只是惊讶邵寒于怎么会和沈教授有接触。
  邵寒缓缓开口解释,“我说棉袄丢了的那晚,其实是他发烧严重,大队长让我去帮他治病……”
  然而邵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向阳惊讶的打断,“你还会治病”
  两人接触这么久,陆向阳并不清楚邵寒会治病的事情,他本就对邵寒心生佩服,此刻更是崇拜。
  邵寒无奈弯了弯嘴角,他都还没说到重点,“略通皮毛,小时候跟爷爷学过一段时间中医。”
  随后不等陆向阳再张口询问,邵寒直接一口气说完,“治病时我看过牛棚的环境,非常简陋,四处漏风,沈教授身上也只有一件薄被,我们夜*里烧着暖炉,我的被子够用。”
  毕竟是做好事,陆向阳也不会拒绝,他甚至还建议,“那不如我们花钱帮他再修一下牛棚”
  陆向阳看向床上他花了不少布票和棉花票换来的厚棉被,纠结着开口,“要不这床被子你留着我那儿还有不少零用钱,给他再买几床被子都没问题。”
  邵寒摇头拒绝,要是可以大队长早就这么做了,“不了,他毕竟是下放,我们和他接触过密,对他,对我们都不好。”
  最终陆向阳还是听从邵寒的建议,只送被子过去,但这种事情很明显不能在白天进行,晚上众人都休息的时间,邵寒一个人抱着被子出门了。
  陆向阳也想跟着,但邵寒以人太多扎眼拒绝了,他让陆向阳老老实实看家,不知对方脑补了什么,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都羞红了脸。
  被子送过去之前邵寒还是用自己的旧被套替换了新被套,东西也不能太显眼。
  那床厚实的棉被被邵寒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暖意透过粗布熨帖着胸膛,他步履未停,径直走向村西头那片被遗忘的荒芜。
  月色如水,寒风卷着枯草碎屑,抽打着棚顶稀疏的茅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牛棚孤寂荒凉,一如之前。
  邵寒伸手推开那扇吱呀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门,一股混杂着霉烂草屑和冰冷潮气的浊浪扑面而来,瞬间穿透衣衫。
  棚内昏暗,屋外的月光从缝隙透入,角落里草堆的窸窣声微弱,沈聿清蜷缩在那里,身上胡乱搭着几件辨不出颜色的单薄旧衣,整个人几乎埋进枯草深处。
  邵寒微微皱眉,他留下的棉袄不见了,沈聿清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他瘦得嶙峋,蜷缩在角落,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
  邵寒无声走近,对方那双裸露在外的脚踝冻得发紫,皮肉上纵横交错着新旧裂口和血痂,比之前看上去更惨。
  沈聿清被这近在咫尺的动静猛地惊醒,身体剧烈一颤,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整个佝偻的身躯痛苦地蜷缩起来。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浑浊的瞳孔在昏暗中冷漠地转动、聚焦。
  邵寒点燃口袋里带来的半根蜡烛,随着他的动作,沈聿清看清楚了眼前人——是那个曾在他高烧濒死时出现过的人。
  沈聿清有半刻的失神,那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醒来时,身上陌生的棉袄和锅中还温热的肉汤,证明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偷偷打听过那个人,是村里的知青,叫“邵寒”,只是沈聿清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对方的好意他无力偿还,只能将棉袄偷偷还了回去。
  可惜,那段时间知青点正在孤立邵寒和陆向阳,他放在知青点门口的棉袄被李卫东拆了棉花分给其他几人,外面的布料被直接丢在火里烧了,邵寒并不清楚此事。
  沈聿清看着突然到访的邵寒,指关节捏得惨白,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是您?您……您怎么来了”
  “我比你小,不用您来您去的,我叫邵寒。”邵寒的声音平稳,在这死寂的牛棚里清晰得有些突兀,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