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他们一点点地缩短绳子长度,近了一米。
  “轰隆!!”
  一声雷响炸开。
  钟年看到侧前方他们刚刚攀附的大树已经被连根摧毁,跟着其他断枝一同随流而去。
  这中间间隔也不过是几分钟而已,要是乌元洲来得再晚一点,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钟年一阵后怕,咬着牙努力抱住苍锋的腰。
  只要他不松手,那么苍锋的安全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结实的麻绳被拉到极致,紧绷着悬在空中,因为受力而震颤着。
  在苍锋和钟年路程过半时,麻绳中间一处微不可见的、被剐蹭过的破口逐渐变大,断裂的细小丝线一根根断开。
  见情势不妙,苍锋加快了速度,可是那处裂口越来越大,再这么继续受力他和钟年就只会一起被洪水吞噬。
  苍锋又咬牙爬了几寸,和岸上的乌元洲对视了一秒,交换完信息后极快地做出决定。
  “钟年。”
  他低头喊了一声,让一直埋在他肩头的钟年抬起头。
  钟年的视线有点被雨水糊住了,苍锋坚毅的眉眼变得不那么真切,且遥远。
  声音一同在水声的轰鸣中变得模糊飘渺起来。
  可传到钟年耳中时,又比这闷雷与洪水声都要来得震耳。
  “不用担心,我们还会再见的。”苍锋嗓音有些发涩,黑眸深*深地注视他,“很快。”
  钟年听清了这句话,发着愣:“什么……”
  他尚未明白苍锋这句话的含义,下一秒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力道拉扯。
  他下意识收紧了,却敌不过力气。
  掰开他的手掌总是有力又温暖,在这之前给他盖过被子、带着他走出迷雾、也救他于水火数次……这是第一次拒绝他,将他推离。
  洪水如同一只张大嘴的猛兽,转眼就将渺小的人类吞食进去。
  “不……不要!”
  钟年下意识地往前去追,却被相反的拉力带得越来越远。
  接下来的一切记忆变得错乱又残缺,如同被被剪辑过的蒙太奇镜头。
  他被乌元洲强行拖上了岸,被抱住制止了冲进洪水的行为。
  他心脏鼓胀得像是要裂开,脑袋里有一把钝刀在来回割锯。
  他痛得晕了过去。
  -
  “你没有名字吗?”
  空旷又干净的巢穴里,燃烧着的干柴噼啪作响,火光将一躺一跪坐的两个人影投在石壁之上,在简陋的环境创造出了几分静谧温暖的氛围。
  跪坐的少年一边凿着石臼中的草药,一边问着躺在柔软干草上的、气息微弱的男人。
  “没有。”男人低哑地回答。
  “哦,好吧。”少年似乎觉得这是男人不想告诉自己说的谎话,哼了一声,故作叹气,“原来你是个野人啊,真可怜。”
  “……我没有骗你。”男人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出来,把少年吓了一跳。
  “你、你的血怎么是蓝色的?”
  惊讶过后,担忧又更强烈地占据了少年的心头,“来!你快把我凿出来的药汁喝下去!”
  苦涩的绿色药汁被挤入男人口中,可能是起了效果,男人短促的呼吸平缓了不少。
  少年的眼眸依然满是关切,声音轻柔了不少:“你还好吗?”
  男人缓了缓气息,又认真地看着他说:“是真的,我没有名字,没人给我取过。”
  “这样啊……”
  少年因为自己的误会感到有些抱歉,“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跟我一样。”
  他低垂着眸,火光之下的眉眼有着这世间不能拥有的美好。
  “不过没关系,你也可以跟我学着自己给自己取名字。”
  少年粲然一笑。
  “我叫钟年,你也赶紧给自己想一个名字吧。”
  “按照人类的规矩,我们交换了名字就等于结缘了。”
  “这样,我们拥有了彼此,就不算是一个人,你也不是什么野人了。”
  ……
  洞穴里,火堆烧得越来越烈,直到将两个人的声音和身影吞噬殆尽。
  ……
  “咳!咳咳咳!!”
  钟年蜷缩着咳嗽出来,从梦境中抽离。
  一只手落在他脊背上,轻轻拍抚,让他舒服不少。
  “苍……”钟年抬头,剩下的音节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止在喉咙口。
  乌元洲自然听清他发出的短暂的字眼,唇角扯出几分苦涩,又轻轻拭去他眼尾的眼泪:“小年,你醒了。”
  钟年并未理会,似乎全然没有听到乌元洲说的话,两只眸子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失去了平日的光彩。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体像是不受使唤,瞬间脱了力。
  乌元洲接住他:“你刚刚出现了中度的失温症状,现在刚稍微好一点,你要好好休息。”
  钟年脑袋晕得反应极慢,后知后觉自己的上衣已经被换掉了。
  是乌元洲的。
  而乌元洲套着他那件残破的冲锋衣。
  “乌元洲。”钟年虚弱地靠在乌元洲身上,抓住他的手,“你能不能带我去找苍锋?”
  乌元洲身体微僵:“已经找不回来了。”
  “不会的……他说过,还会见面……”钟年发出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最后几个字化成了虚浮的气息。
  滚烫的额头贴得乌元洲一震。
  他抬头试了试钟年的温度,拧起眉头,凝重地看了一眼洞穴外已经小下来的雨势。
  几分钟后,钟年被唯一留存的“雨衣”遮得严严实实,趴到了乌元洲的背上。
  他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乌元洲在背着自己走,抓紧了手下的肩膀,嘴里又低喃了几次“苍锋”的名字。
  乌元洲仔细听了,发现他病得再重还是念着要去找苍锋,心脏发涩,低声道:“对不起,我不会带你去找他的。”
  他只想救钟年。
  而唯一的机会,就在山顶。
  -
  弱下来的雨势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满身泥水赶回山顶营地。
  他脚步匆匆,进了帐篷里张口就问:“找到了没有?”
  一名黑衣人满头是汗地操作着手提电脑,来回在各个幸免于难的监视画面搜寻。
  贺铮站在黑衣人身后,面色沉重,并没有搭理在外面乱寻一通又空手而归的弟弟。
  贺确已经预见了结果:“芯片信号也没有恢复吗?”
  又有一个湿透的身影走了进来,时子弈道:“定位丢失,只有损坏这一个可能。”
  贺确转头,狠狠踢了下一边坐着的男人的椅子:“你搞的这破设备一点用没有,还说什么最高端的芯片。”
  穿着管家服的男人脸色青黑,一声没吭。
  帐篷里一连装下好几个气压低沉的男人,原本宽敞的空间都显得逼仄起来,操控着电脑的黑衣人更是喘不上气。
  终于——
  “找到了!!!”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起身凑到屏幕前,紧紧盯住监视中的身影。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黑衣人靠的是乌元洲的样貌才确定了另一人。
  明明被背着的少年脸被防水布全遮住,可是几个男人一看就立马确认了。
  “是他,在什么位置?”
  一得到坐标,立即有两个身影冲出帐篷。
  “一号,其实你也想去吧?”管家服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贺铮。
  贺铮神情冷硬:“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能?”管家男人啧啧摇头,“一号的职责有时候还挺麻烦的。”
  贺铮沉默不语,仿佛毫不在意。
  “你不去那我去咯,拜拜~”管家男人挥挥手,离开了帐篷。
  而留下来的人无声地攥拳,视线跟随着屏幕上少年的身影,隐忍到双眸赤红。
  实际上钟年和乌元洲只在监控下出现了片刻,很快就又消失了。
  这场暴雨与洪水摧毁了这山区大半的设备,黑暗组织头一次对局面失去掌控。
  不过几个人命而已,丢了也就丢了,活动失败向上面的嘉宾好好致歉,再快速筛选出一批成员,重新置办一场便是。
  偏偏少年的存在是个例外。
  贺铮第一次后悔自己所作的决定。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因为一己私欲就把少年牵扯进来。
  -
  昏迷的钟年被突如其来的一下颠簸弄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扒开身上的遮雨布往外查看。
  视线还未清明,他又被身下的人再次驮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烧晕的大脑才转过来,意识到刚刚是乌元洲背着他失足摔了一跤。
  但他一点没受伤,乌元洲依然稳稳当当地让他待在自己的脊背上。
  钟年听出了乌元洲艰难的喘息,也感觉到了乌元洲因快到极限发颤的身躯,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久,他才勉强成功地问出了一句:“你要带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