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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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层的电梯走廊尽头。
  混血男人靠在窗边,双臂交叉,微侧着头看着自己找过来的少年。
  “要是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钟年想了想:“把湛陆的甜甜圈送给你吃。”
  查尔斯嘴角抽了两下,刚摆出来的高冷架子一下就塌了:“谁要他做的东西。”
  钟年忍笑:“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查尔斯郁闷地叹了口气:“不要那个。”
  他直起腰朝钟年走近,勾起少年脸边的一缕发丝,捻着雾蓝色的发尾,“要别的。”
  钟年眸光清澈:“什么?”
  查尔斯直言道:“要你亲我一口。”
  “……”钟年和他对视半响,“啪”地一下拍开脸边的手,“我去找湛陆吧,他人好,肯定很乐意告诉我。”
  他作势要走,脚都没迈出去,身后的人就不淡定了,急忙忙抓住他。
  “我跟你开玩笑的。”查尔斯的笑容有点勉强,“别去找他。”
  “嗯。”钟年挂上笑容,“你人比他好。”
  ——比他好骗。
  【宝宝真有一手哈哈,轻松拿捏。】
  【两个狗东西打起架来获胜的只有我们的训犬师宝宝。】
  【要我是狗老二我也得被老婆哄得one愣one愣的。】
  【别忍了查尔斯,我知道你被夸一句“好”心里就笑开花了。】
  【我看他已经迷糊了,问他银行卡密码一样说。】
  事情发展得比钟年想象中容易,其实他也就随便刺激了一下,没想到查尔斯就真的什么都告诉了他。
  不过真相有点超乎于他的想象。
  “现在这艘游轮,开往的地方是一个距离两千海里的废岛。”查尔斯和钟年一起靠窗而站,目光掠过窗外蔚蓝色的海面,仿佛眺望到更遥远的地方。
  “我们这一帮人,都来自那里。”
  ……
  小岛在五十年前被一名富豪买下,与圈中关系匪浅的利益伙伴合资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新家园”。
  他们在岛上以巨额资金设立了养老院、孤儿院、私人医院以及教堂,所有都是公益性质,自负盈亏,广而接纳无家可归需要帮助的人,且只接受资产合格的富人捐款。
  这座岛被取名为“希望岛”。
  很快,希望岛的好名声传了出去,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发现了它,纷纷填写资料申请获取受助名额。
  他们以为自己遇到了“希望”,可是没想到,这个岛根本就是一座人间炼狱。
  在光鲜亮丽、崇高华贵的外表下,是权贵腐朽肮脏的私欲。
  所有被收养的都成了他们的“资源”,剥削所有能剥削的一切,做实验、成为医疗资源又或者是权贵单纯取乐的工具。
  “我们一部分作为孤儿被领养,一部分在岛上出生,是其中少见能活过十五岁的人。”查尔斯讽笑一声。
  “能活下来只有两种,一种在脑力和武力两方面天赋过人,被选择为特殊培训的人才,等‘结业’后再通过精神洗脑就能成为客人们最忠心的狗。
  “另一种则是被客人选中为将来的‘药库’,一旦出现重大疾病,就能及时换得适配性最好、品质最优良的器官替代品。”
  午后,从海面折射进来的光亮得有些刺眼,斜着打在查尔斯的侧脸上,光影明暗分明。
  他陈述这些的语气很淡,像是单纯在讲一个故事。
  末了,他浮起一个浅笑:“小年觉得,我是哪一种?”
  钟年走过去一步,同他站在光影交错之间,缓缓摇头。
  “给你看我的秘密,希望你别被吓到。”
  查尔斯摘下了自己从不在人前摘下的手套,露出里面藏着的不堪。
  一双与他俊朗相貌完全不同的手,布满了伤痕,左手掌心里有个圆形的崎岖伤口,像是被子弹穿透过,而右手更是触目惊心,小指缺失了一半,畸形地弯曲着。
  “曾经,我是希望岛每月一次狩猎活动里最难被捕住的猎物。”
  在钟年震惊的目光下,查尔斯戳了戳自己左手心的枪伤,“活下来的猎物都能得到一样奖赏——作为下次狩猎行动的防身武器。我最会用刀,每次我都能用它置死地而后生。
  “一次我捅伤了客人之后,他们恼羞成怒,用枪打穿了我的手,又割下我另一只手的一半小指。”
  查尔斯不太灵活地动了动自己的小指:“很难看,对吧?”
  钟年静静地看着面前难以形容的手,久久心绪难平。
  人站在阳光里,却觉得遍体生寒。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海水一样淹没过心头,钟年缓缓呼吸,吐出堵在胸口的郁气。
  他伸手,轻轻地握住了查尔斯的双手,用着自己柔软细腻的指腹抚摸着,去感受伤疤的纹路,也像是画笔一样描摹着。
  他的动作轻到让人发痒,查尔斯的双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栗。
  接着,钟年用自己的手把它们包裹起来。
  虽然他的手不及查尔斯大,没办法完全裹住,但温软的承托像是一团水。
  钟年眉眼微微弯起,点缀着光的眸看着查尔斯,说:“不丑,你的手很厉害,也挺温暖。”
  第29章
  哪怕脱离了噩梦,记忆的乌云也依然如影随形。
  在某些深夜,查尔斯常常觉得手上的伤口在痛。
  趋散不掉的、如跗骨之蛆般的钝痛,深深攀黏在血肉里作祟。
  唯独戴上手套后,假意这些伤口从未存在过才会好受一点。
  在将这双代表着他泥淖般悲惨过往的手呈现在钟年面前时,疼痛感达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又畸形,可钟年却将它们轻轻捧在自己的手心,甚至抚摸那些伤痕。
  钟年的手很漂亮,不像是服务生,比船上那些娇生惯养的富二代还要细嫩,与他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天差地别的两双手碰在一起,所组成的画面让查尔斯心里荡开层层涟漪。
  某种酸涩从心口上涌到喉口,堵在那里,咽也咽不下,让人说不出话来。
  查尔斯压不住心中的起伏,便任由翻腾。
  他跟随着自己的想法,反手将少年的双手抓住,牵至唇边轻轻一吻。
  “……”
  微凉的薄唇触碰在莹白指尖,一触而过,带着珍重、虔诚……仿佛贪图再多就是一种亵渎。
  查尔斯抬起头,看到钟年怔忡的表情,忍不住失笑:“抱歉,没忍住。”
  钟年回神,把手缩回去,藏在自己身后,偷偷在衣服上擦了擦。
  那一吻让他手指有种说不出来的很痒。
  自己好心安慰他,他倒好,怎么占人便宜?
  钟年瞪他一眼,先前的柔和语气散了个干净,没好气地继而问道:“你说的希望岛跟船上的富二代具体是什么关系,他们也是……?”
  查尔斯收起笑意,说:“有三分之二脱不了干系,大部分是岛上‘客人’的子女,剩下的一小部分才是岛上真正的‘客人’……”
  他又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都有各自的下场。”
  钟年想到什么:“所以钱少他是其中之一。”
  查尔斯点点头:“他的死属于计划之外,原本不该在那时候动手,是他连自己的‘债主’都没认出来,还起了不该有的脏心思,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别人手里。”
  也是死有余辜了……
  钟年想起那日在卫生间门口看到的惨状,忽然也理解了。
  而其他被丢入海里的、被虐打致死的,应该都是希望岛的‘客人’之一,动手的曾经也是受害者。
  钟年脑中跳出了某三人的身影:“那被绑着的三个呢?”
  查尔斯道:“宗盛关的势力只手遮天,各占一方,利益勾结得如此紧密,你猜为什么?”
  钟年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答案。
  “没错,这三家是希望岛的最大股东,最开始,希望岛就是以宗家的名义买下来的。”
  查尔斯语气凉薄,“对他们的儿子只是这种程度,已经够仁慈了。”
  难怪,绑匪团伙一次次要价也不肯放人。
  这三家是所有人的仇人。
  钟年还想再问,身后响起了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是来找查尔斯的,说是老大找他有要事。
  查尔斯戴上手套,浅浅笑着看钟年:“说了这么多,我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要一点甜头也不过分吧?”
  在钟年张口前,他又接着道:“我了解湛陆,他其实嘴最严,再用他激我就没用了。”
  钟年摸了摸鼻子,悻悻道:“……好吧。”
  原来没忽悠过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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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答应了要给甜头,其实钟年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分餐送餐,这个工作他已经很熟练了。
  只是今夜做完后,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