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好像所有倒霉事都碰到一起了。
  手里的小笼包和豆腐脑和塑料袋一起,摔在了地上,稀碎。
  陆遥又一次被李叔架住了胳膊,脸被摁在了地上,粗粝的混杂着尘土的水泥地,蹭花了左脸,混着血迹,还有汗水。
  “走吧,遥遥,听话。”
  李叔跟在陆之明身边几十年,说话跟他一模一样,总是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狠心的话。
  “我要是不走呢?”陆遥扭脸,又蹭了一下,他根本顾不得疼,挑衅似的,看了看半开的车窗。
  陆之明靠在椅背上,缓缓的关上了车窗。
  像是种无声的暗示。
  李叔准确的接到了这种暗示:“不走的话,老板就要去你家里了,或者,去找他的妈妈和妹妹,还挺好找的,开个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所以,”李叔劝慰着,“上车吧,别闹得大家都难看,那小孩是无辜的。”
  陆遥知道陆之明是来干什么的。
  他打过很多个电话,隔着电话铃声都能听到他的焦头烂额,做房地产的,最烦的就是遇到钉子户,另外一个是资金断流。
  而他,这两个全都摊上了。
  似乎已经走进了死局,可又还有一点希望,只要陆遥点头,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陆遥有软肋,逼他就行了。
  威胁,哄骗,这些都不算什么,公司能赚钱,陆之明的地位会提高,他喜欢这些。
  他只爱他自己。
  陆遥不接电话,他就换一个号码打,陆遥换个号码,他照旧能找到他。
  打了两天,没了耐心,来了脾气,当然会找来,那是他儿子,为老子办事天经地义,到哪说都是这个理。
  陆遥听了李叔的话,脸色一下就黯淡了。
  陆之明总是能够在他最薄弱的地方,狠狠的扎上那一刀。
  挣扎也没有了,咒骂也没有了,陆遥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的趴在地上。
  中午的水泥地面很烫,三伏天,罕见的高温,呆在空调房里还嫌热,四周围没有一个人。
  他几乎是放弃了。
  “遥哥!”
  那一声呼喊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可陆遥还是听见了,他快速的抬起头,从街头看向了街尾,程树甩开臂膀,光着脚丫,死命的往这边跑。
  他也是穿着拖鞋出来的,一觉醒来,身旁的那个人不在,手机里发了消息,我去买早餐。
  程树无声的笑了,把脸埋在了被子里,蹭来蹭去,全是那个人的味道,浸入了布料,渗进了鼻腔,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快速的刷牙洗脸,衣服是家居服,可以外穿的,直接趿拉着门口的拖鞋,直接就出去了。
  去找他,晚一分一秒都不行。
  心里是雀跃的,欢喜的,他们天天晚上仰面躺在床上,手指缠在一起,仿佛刚刚的那场欢爱一点都不够,但又实在没力气。
  这时候,他们就会聊起未来。
  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很多畅想,聊着聊着会一起乐出声,程树把头埋在陆遥的脖子上蹭蹭,小狗一样,说话虚虚的,但又很坚定。
  “遥哥,好喜欢你。”
  陆遥最受不了这个,低头吻下去,掀开被子,拉开床头柜,把需要的东西拿在手里,一低头,看见程树眼尾泛红,迷离的看着他,期待着。
  陆遥就彻底疯了。
  和现在的疯不一样,他吼着:“你别跑!”
  他被拽着两只胳膊,塞进了车里,车门迅速的被锁上,他趴在车窗上疯狂的敲着玻璃,像一只被强行锁在笼子里的疯狗冲着陆之明咆哮。
  “你他妈放我下去!我要杀了你!”
  陆之明叹了口气:“你再闹,我就杀了他。”
  手指顺着陆遥的眼神指向了窗外奔跑的程树,他光着脚,丝毫感觉不到烫,撒欢似的,没命的狂奔,拖鞋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脚也应该磨出了血,但他一点不疼,只有绝望。
  “啊!”程树抓着头发弯着腰,发出了厉鬼一样的嚎叫,眼瞧着那辆车开出了小巷,开往了大路,他追不上。
  车他认识,来这个地方开那种好车的只有一个人,陆遥的父亲,车牌号他都知道,看过太多次了,应激反应一样就留在了脑子里。
  当然,他也知道陆遥会被带去哪里。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知道。
  程树从来不过问陆遥家里的事,没法问,母亲去世,父子反目,这事搁谁身上,都不乐意说。
  谁家的锅底没有灰?
  陆遥每次见到陆之明明明恐惧却硬装没所谓的样子,他不是没看见。
  可程树咬紧牙,愣是没问过一句。
  现在他后悔了。
  却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反思,他光着脚走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来回踱着步。
  他口口声声的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气,不能慌,更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陆遥带走。
  要先解决掉事情,再来面对情绪。
  他手伸进了裤兜,拿出了手机,快速翻到了那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喂,毅叔……帮帮我!”
  到底还是哭了,涕泪横流,满脸都是,却也只胡乱的抹了两把脸:“陆遥被他们带走了。”
  毅叔立刻就火了:“谁?谁啊?树儿,你说个话,谁带走了陆遥?”
  “他爸……”
  程树吸了吸鼻子,蹲在了地上,眼巴巴的望着车开走的方向:“他爸把他带走了,带他回家。”
  毅叔已经打开了导航,很快告诉他:“树儿,你别急,从你那儿到高速口,距离还挺远,拦得住。”
  程树稍微恢复了一下理智,说话哭腔很重:“毅叔,他爸挺厉害的。”
  “他厉害他的,”毅叔一点不当回事,“我们就要人,其他的不管,树儿,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程树光着脚走到了大路,站在路口,五分钟后,毅叔就到了,递给他头盔,让他戴上,低头看了看他的脚,叹了口气,没说话。
  “树儿,你放心,我的人看见他们车了,那车还挺好认的,有人跟着,丢不了。”
  程树点点头,坐上了摩托车,双臂搂住了毅叔的腰,像是对待父亲一样去依靠。
  他能依靠的人真的不多。
  毅叔算一个,在他们过得困难时,总会伸手拉一把,口口声声的把程树当儿子,他也真是这么做的。
  摩托车开得快要飞起,经过两个路口的时候,程树突然发现周围已经跟了四五辆摩托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过了几个路口,变成了十几辆。
  “都我兄弟。”
  毅叔冲着左右两边的人点点头,又拧了油门,往前加速。
  程树对于毅叔的过去,听见大人们说过,寥寥几句,但也能大概明白了。
  从小就在街上混,混来混去混成了大哥,打架这种事,从来不发怵,拿着板砖敢拍自己脑门。
  用他的话来说,道上混的,你低一次头,往后就再也别想抬起来,出点血是常事,被打进医院也不是没有过。
  他自己都不当回事儿,家里穷,没上过几天学,小小年纪靠着拳头养家,供着弟弟上大学,他不后悔。
  但他不能让自己的女人担心。
  毅叔被人堵了,他那天落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实在是打不过一群人,他是凌晨被环卫工人发现的,报了警,叫了120,幸好不是寒冬,没有被冻死,捡回了一条命。
  他以为琴姨会哭得很惨,会骂他打他作一场,可是琴姨异常冷静,带着换洗的衣服,伺候了他一个月,出院的时候,站在医院门口,手里依然拎着那个包,招手打了辆出租车,扶着毅叔让他坐进了车里,自己却没坐进去,特别平静的把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在他的腿上,声音里透露着不寻常的冷静。
  “我们离婚吧,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第99章 杀富济贫
  后来的后来,琴姨跟张雅蓝聊起这件事,说没想离,离什么呀?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人了。
  毅叔暗地里撇嘴,撒谎!可也知道,那是琴姨给他留着面子呢,一个大男人,靠打打杀杀赚钱养家,甚至没赚到多少,不能给自己的女人十足的安全感,那就不是人!
  毅叔自此隐退江湖,跪地上给琴姨发誓。
  那些抢地盘争老大的事,与他再也没关系,心里盘算的就是如何多卖点小馄饨,给琴姨买个金项链。
  日子过得穷了点,但不算苦,两个人搀扶着倒也是很幸福。
  “毅叔,”程树在他耳边大喊,“琴姨那儿我去解释。”
  毅叔骑着摩托车,风声很大,但也听清了,爽朗一笑:“你以为是谁让我来的?我有事从来不瞒你琴姨。”
  他看着前面,目光炯炯,像只狼:“你琴姨说了,不把人抢回来,我就不准回家,所以啊,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