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陆遥靠着餐椅,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我不能用个学生。”
  “和我同龄的人都该大二了,陆总,”程树静静的说着,“我没地方去,家里被舅舅占了,他那人是个神经病,他自己说的,神经病杀人不犯法,他是回来抢房子的,可我不能给他,我需要钱,我得赚钱,我妹妹还病着呢,得治。”
  这些话他说的很冷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很久了,他一开始也接受不了,也恨命不好,但只要给自己时间,总会变淡。
  “你就那么需要钱?”陆遥问的直接。
  程树诚实的点点头。
  “我可以……”
  这一次是程树打断了陆遥的话,有些没礼貌,可顾不了那么多:“我不要。”
  程树斩钉截铁的:“我不要你的钱,我还欠着你呢,那些钱我也要还,我想,我想堂堂正正的跟你谈恋爱!”
  程树站的直,胳膊悬在身体的两侧,说话振振有词,带着真诚。
  卖惨是手段,真诚才是必杀技。
  陆遥败了。
  他说:“我会陪着你。”
  服装厂在盛年时人很多,两座厂房,一座办公楼,就连门口的保安室都在大门左右两边各设了一个。
  如今,厂房只用了其中一座的两层,办公楼更是大半都空着,门口保安室也只是白班一人晚班一人,空着的那一间做了仓库,却没东西可放了。
  程树第一天上班,来的早了点,却还是和白班的大叔交接,开始正式工作。
  保安室有股烟味,程树开窗放了好久的风,把屋子里那点暖气都放没了,他觉得有点冷,裹紧了外套。
  一张木头桌子,两把木头椅子,旁边有洗手池,厕所,还有个发黄的饮水机。
  最老式的那种,至少用了十多年了,竟然没用坏,热水出的还是挺顺畅。
  角落里一张简易床,旁边又是一张简易床,靠窗户的那一张铺着厚厚的棉被,床单被罩应该都是新的,摸起来很柔软。
  一套全新的保安服叠的规规整整摆在床上。
  程树环顾了四周,不大的房子,来来回回的看,最后眼睛落在了陆遥身上。
  陆遥站在门口,手插在裤兜里,长款羽绒服的拉链应该是故意敞开的,这样显得比较帅。
  神情看起来挺得瑟。
  但程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床你买的?多少钱?”
  陆遥很挫败,他没看到想象中的欣喜,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就认钱!……不要钱,免费给你住!”
  扭头又小声的找补着:“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程树倒是一脸的严肃,小脸绷着:“谢谢陆总,陆总真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对待其他员工应该也不错,也是这么好吧?”
  陆遥被问的挠了挠后脑勺,无比真诚的回答:“那不能,他们都没你穷。”
  程树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想一记手刀迎着他那个好看的脑门劈过去。
  虽然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但别人说是一回事儿,陆遥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至于这两回事儿有什么不同,程树弄不明白,也懒得去弄明白。
  门外有人大声喊着陆总陆总,还小声的嘀咕着,这人又跑哪去了?真不省心!
  “你快去忙,快去忙……”程树双手做着请的姿势,像个殷勤的服务员。
  “那我走啦。”陆遥满不在乎的说,没往外看一眼,也没应声,手机响了,他直接就挂断了。
  “快走快走。”程树挥着手,赶蚊子似的,外面的人还在喊着,而且越来越近,都能听见脚步声嗒嗒嗒。
  他在这里生活的两年,他们家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闲扯的不变话题。
  张家的姑娘带着孩子回来了,太惨了……还不是怪她自己,当初非要嫁到大城市,到处显摆找了个有钱人,你看,吃亏了吧……人哪,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那个好命……她那张脸,一看就命里克夫,以后谁敢娶?
  程树嗷嗷尖叫着冲了过去,一脑门顶在了那个胖女人的肚子上,女人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叫得比他还要嘹亮。
  刺耳,难听,像是块石头划在玻璃上,一下又一下,程树的天灵盖都在冒烟。
  他在大家都忙着扶起女人,围着她看有没有事的时候,又冲了过去。
  犟驴一头,好几个人都拉不开。
  张雅蓝赶过来的时候,楼下已经大乱套,程树被几个人拉着,手里握着块砖头,抠也抠不掉,女人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大声的咒骂。
  咒骂的内容稍微一听,张雅蓝就明白了,很快加入了战斗。
  边打嘴仗,边忍不住伸手,双方都没占到多少便宜,张雅蓝被扯掉了一缕头发,女人脸上有两道渗血的抓痕。
  打到后来,俩人都累了,女人的丈夫下班回来,本想看看热闹,却不料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背后嚼舌根,说出去会被笑话死,丢脸!
  他话也不说,扯着女人的袖子就往回拽,女人冷不丁吓一跳,差点摔个跟头。
  喊出来的时候嗓子都哑了:“你干嘛?你不帮我?”
  男人还是不说话,只顾着把她拖回家,哪怕她脚步有些踉跄,也不管。
  女人开始跳脚:“你他妈心虚什么?你不是年轻的时候对张雅蓝有那个心思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看不上你,怎么的?现在还没忘?”
  男人猛地松开了手,回头放了大招:“能他妈过就过!不能过离!”
  这样的事不是发生一次,是很多次,围观群众边看着热闹,边小声嘀咕,不敢太大声,惹不起,嗡嗡嗡的,程树的耳边总是飞着一百只蚊子。
  所有人都怕他,又瞧不上他。
  冷脸白眼,他看得多了。
  他恨这个烂地方。
  其实程树不是很在意工厂里的人会传闲话,就算是传到陆遥的耳朵里,他也没所谓。
  但他不想惹麻烦。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坏脾气,一点就着,一着就收不住手,把人往死里揍。
  不是亲眼看到小狼狗乱咬,那么小狼狗也可以是个可爱的称呼。
  程树想要保持可爱。
  陆遥的手放在门把手,竟然还是回了一下头:“那我可真走啦。”
  “快走!”程树想骂街。
  陆遥一点不介意他的暴躁,唠唠叨叨的叮嘱:“晚上五点食堂开饭,六点开始上班,有事给我打电话……”
  程树闷声闷气的,咬了咬嘴唇“你——快——走!”
  那扇门关上,程树抱着头蹲了下去,狠狠的揪了两把头发,才恢复了理智,他淡淡的笑了。
  有点烦,但更多的是喜欢。
  怎么就那么喜欢呢?难道是初恋?是第一次真正爱的人?是午夜梦回想起他都会笑?
  程树不知道,也懒得想了,他换好了衣服,保安服是全新的,有一件厚实的外套,比他那个穿了好几年的羽绒服暖和多了。
  他倒在了床上,头枕着胳膊。
  好累。
  但又有点兴奋。
  很轻的两声敲门,程树猛然从床上跳了下来,站在原地踌躇了两秒,才想起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陆遥毛茸茸的脑袋就挤进了门缝儿,头发遮住了眼睛,随便甩了甩头,笑意盎然的把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一样一样的塞进了程树的怀里。
  新的毛巾和香皂,一大袋零食,还拎着箱牛奶,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果冻,撕开了包装纸,话也不说就塞进了程树的嘴里。
  桔子味,甜丝丝的。
  即使知道那就是加了香精,可还是好吃。
  “树儿,过来!你往后退什么?”陆遥举着手里的一套书,“新出的真题集,我看了两眼,挺好的,你做做。”
  陆遥大声说着,把书一股脑的塞进了程树的手里,这一次的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双手插在裤兜里,酷酷的留下了一句,“我走啦。”
  屋子里像是飘进了一阵风,只一会儿,就不见了,程树站在那里没回过神儿来,手里抱满了东西。
  门都关上了,他还在直勾勾的盯着那扇门在发呆。
  半天,程树才转过身,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书散成一片,程树瞄了一眼,就一眼,他眼睛特别好,记忆力也不错。
  那句话让他想哭。
  “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那么我从三点钟就开始感觉到很快乐”。
  这他妈是真题集?
  哄小孩呢?
  程树早就过了看童话的年纪,可那天,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过得真慢,半天,才将将过去了一小时。
  他开始盼着吃晚饭,却并非是因为饿。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的时候,也就隔了十几分钟。
  程树快步走过去,没有一秒的犹豫,就拉开了门,嘴里大声喊着:“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