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45节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又知道些什么?”见越承昀一时不语,她猛地揪住他的衣襟,“你说啊!”
  越承昀紧紧盯着她的眸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良久,一字一句道:“郑钰恐有问题。”
  “那日,你在射向虹羽的那支箭羽上发现了一根红线,众人腰间并无香囊一类的饰品,你还问我可有印象。彼时我说没有发现,但其实那日与郑钰在林间相会时,我瞥见他的腕间闪过红色……”
  “不可能!”没等他把话说完,薛蕴容连连摇头打断了他,“绝无可能!你不能因为王三那句胡言就胡乱扯上兄长,兄长与我一同长大,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更何况,你当初不是也说,没有见过此物,你得、你得有证据……”
  说到后半句,薛蕴容想起鼻烟壶、想起先前他问及崔茂府上“小贼”一事,明显有些恍神。
  但她还是坚持:“不可能,兄长没有理由这般做。纵使因为平衡一事,有些人会对父皇心生不满,他也不会!”
  薛蕴容的眼中饱含浓烈的情绪,胸膛因这番猜想而剧烈起伏。
  越承昀定定看着她。
  其实是有理由的。
  在他不愿多作回想的前世,薛蕴容身边空无一人,唯有郑钰相伴。而在他从汀州赶回建康时,只见到了阿容的棺木,悲痛之余也听起旁人提了一句“怪事”——
  “哎你听说了吗,前几日宣平侯不知发什么疯,竟将新帝身边的几位重臣给砍了,新帝居然没生气,你说怪不怪?莫非是要重用这位小侯爷?”
  “你怎么知道新帝并未怪罪,那侯府的门都闭上了。自那日起,你可曾见过宣平侯出现?”
  ……
  若郑钰也掺和了陈梁郡王谋反一事,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是,他不能这么说出口。
  “阿敏要与我们一道入林骑射一时,除了我们几人,连永嘉也是临出发前方才得知。”
  “而且那日在侯府,朔风明明是在清扫满地的泥土与破碎的吊兰,可我却见他掉了个小布裹着的物件,那块布还没有巴掌大,里层裹着的物件只会更小,而他神色紧张,说明那物件……”
  “你又犯了从前的病,是不是?”薛蕴容猛地打断他,攥住他的衣襟的手脱力般骤然松开,语气中是说不明的失望,“就像从前在吴州时,你也是这般臆断……”
  薛蕴容的话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越承昀的心里,叫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的眸中瞬间染上了惊慌与无措,一瞬间握紧了薛蕴容滑落的手掌:“我没有!我已全都改了,我绝对不是从前那样的混账胚子。阿容,你知晓的,我不会再信口开河……”
  越承昀神情怆然,攥紧她的手不愿让她离开。嘴唇张张合合难吐半句新词,只觉下一瞬便再也压抑不住嗓中的哽咽之音。
  在厢房中二人僵持之际,秋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殿下,殿下,是已经问完话了吗?我在外面听见动静便来了。”她语速颇快,显得格外急切,“松闻有急事要禀。”
  屋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薛蕴容一眼便瞧见了抱着一件衣物、神色紧张的松闻。只见他从衣服上扯出数根带有勒痕的红线,结结巴巴:“公子,方才我将你昨日穿去侯府的外袍抱去浣衣房,正准备清洗,忽然发现后襟处半折着藏进了几根红线。这线,我记得先前太子殿下坠马后,公主从马匹身上同样发现过。”
  “因着前些日子公子时常念叨,我便记住了。”
  他吞了吞口水,顶着薛蕴容的寒冰似的目光道:“而这衣襟上莫名出现的红线,也如公子所说的那样,有一侧都磨损得厉害。”
  薛蕴容此刻的脸色白得像冬夜的雪,眼中的情绪由失望转变为薄怒,继而又变为茫然,最后又好像空空荡荡,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她认出这件衣服,的确是昨日前往郑钰府上时越承昀所穿的。同时,她也想起那一日,朔风兜着那些碎瓦狠狠撞向越承昀。
  “不,这些都不够,”她晃了晃身子,呢喃着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在越承昀胸前,“我得另寻证据,周颂青不是去寻姓何的医官了吗……”
  她像揪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第49章
  时至酉时,夕阳西斜,照在屋脊西侧,只从檐角间隙中漏了些许微光到巷子里。周颂青给身后的侍卫引路,来回穿梭于这一带民居巷中。
  七拐八拐后,他在一处不起眼的府门处停下:“就是这里。”他指着府门上的匾额,随即上前叩门,“何大人!何大人?”
  然而连拍数下,里边依旧没有动静。周颂青顿感不妙,正欲趴在门缝上往里瞧。隔壁的木门却开了,一老翁佝偻着走出,打量着众人:“别敲了,这府上的人不在。”
  周颂青一愣,只听老翁道:“午时刚过,这家主人便坐着马车出府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是何人,天都快黑了,实在吵闹……”
  老翁抱怨了几句,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其中一名侍卫与另一人对视一眼,转身便向巷口奔去,另一人则掏出长刀,径直向门上的铜锁砍去。
  巨大的碰撞声将老翁吓了一跳,正要叫嚷,便被周颂青一个闪身挡住了视线,他将老翁拉至一旁,胡乱攀扯起来:“这家的主人欠了我钱,前几日约好了今日归还,可谁曾想他居然跑了。钱财数量可不少,我今日势必要进这府门,只能出此下策,您别见怪。”
  许是侍卫拿刀砍门锁的举动过于骇人,老翁信了几分,只是嘟囔了几声,转身回了府。
  *
  建康城外,一架不起眼的灰布蓬盖的马车正疾驰在远郊小道上。车夫扬起鞭一下又一下抽着马匹,可见行色匆匆。
  而车内端然坐着的赫然是众人在寻的何大人何康,他掀起帘子回头瞅了一眼,城门已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放下车帘,他擦了擦额角因紧张渗出的汗,敦厚的长相因慌张而显得有些扭曲。
  想起昨日晨起陛下的病状,何康不免吐出一口浊气。
  本也不必出逃,可谁知姓周的非要说一句疑是中毒,而后满宫上下都开始紧密排查。照这么查下去,早晚会摸到他头上。
  他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是在郑小侯爷授意下,隐藏了鼻烟壶中含有陀罗花粉——可医书上记载,陀罗花粉有止咳之效,加上满宫里谁不知郑小侯爷孝心,他便照做了。
  可陛下出事昏迷是真,那周颂青又说的煞有其事,一时间他便慌了神。便偷偷给侯府的人传话、试图求助,好在郑小侯爷递了话以示歉疚,并说公主盛怒之下难免会牵连到他,不如先出城躲一躲风头,城外二十里有人接应。
  郑小侯爷可是与公主一同长大,自然了解公主脾性。
  何康心里打起了鼓。
  是因医术不精渎职而被杀头,还是借势远走高飞,两相权衡之下,他自然选择了后者。
  当年能吊车尾考入医药署,本就是运气更甚,医药署不缺他一个平庸之人,索性安排了妻儿老母先行离开,自己则至今日午后才出城。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何康探了探怀中,摸到一个硬物,方才舒了口气。
  蓦地,马车晃动了几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已经出城许久了,照理说二十里也该过半了。
  “还有多久能到?”路不平,何康颠得难受,问向车夫。
  车夫是郑小侯爷派给他的,路线自然也只有车夫自己知晓,从自己府上到这一路,车夫有答必应,何康安心不少。
  然而,这句话问出许久,都没有人回应。何康这才想起掀开前面的车帘一探究竟,却没想到,原本勒着马匹的位置空无一人。
  马车行进的方向亦不是什么平坦之路,而是一处断崖。周围林木环绕、空无一人,马儿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救命啊——”一声声惊慌的叫喊回荡在林中。
  *
  “哎呦——”小内侍端着空了的药碗从寝殿走出,合上殿门转身之际差点撞上一人,以为是哪个粗心的同伴,正要骂两句,却发现眼前之人是薛蕴容。
  薛蕴容神情恍惚,无视了小内侍的手忙脚乱,径直步入殿中。
  金猊炉依旧摆在大殿中央,它的四周围着几名少府的女官。见薛蕴容向她们走来,为首的女官立即迎了上去。
  “殿下,”她语带不安,直接说出了结论,“金猊嘴边的粉末过少,我们暂时未能有所发现。”
  薛蕴容回过神,眼神扫过炉边几位神色拘谨的女官,又将视线重新落在炉上。
  脑中闪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程束身死前屋内正燃着有绯烟萝掺杂而成的香,虹羽出事前遇到过沾着绯烟萝香饵粉的画眉。
  依周颂青所言,先前的解毒汤剂收效甚微,许是中毒不纯,若是如此……
  她忽然想到日前康娘子的一句提醒:“我记得先前绯烟萝的香饵粉你们那也存了一份。”她用手指点了点女官手中的小瓶,“将刚刚刮取下的拿去验一验,兴许有线索。”
  说罢,也不再多言,抬手命众人退下。
  寝殿顿时空空荡荡。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景元帝虽仍旧长睡不醒,但较之从前脸色好了不少。薛蕴容望着榻上慈爱的父皇,心头一阵酸楚。
  四下无人,她再也不用压抑着想要落泪的念头,泪珠无声地滚落。
  想起在府中自己与越承昀的单方面争执,她捂住了脸。她还是不能相信那番说辞。
  郑钰与她,与阿敏,根本没有利益纠纷,平日里对父皇更是贴心至极,怎会做出这种事?可是那几个巧合又该作何解释。
  脑中混乱不堪。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的声声问安:“小侯爷。”
  薛蕴容微怔,旋即掏出帕子飞快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看向殿外。只见郑钰安坐在轮椅上,由侍从推入殿内。
  郑钰甫一进殿,便解释道:“今日辰时,中贵人称陛下患了风寒,精神不济,暂且推了往后几日才早朝。我想着若只是普通风寒,怎会听朝数日,心中不大放心便来了。”说着,他径直从金猊炉边路过,没有一丝停留。
  临到跟前,郑钰关切地向榻上望去。
  “父皇喝了药,刚睡下。你若有事要说,不如去殿外。”薛蕴容微微侧身,挡住了他探寻的目光,她本能地不想让郑钰靠近父皇。
  郑钰的视线从薛蕴容的脸上划过,最终停留在她红肿的双眼上:“你怎么这般,是陛下不大好吗?”
  说完,他伸出手,试图向小时候那样抚一抚她的眼睛。
  因着先前在府上的争论,纵使薛蕴容不愿相信,但对上郑钰也无法克制地抵触起来,心里总是忍不住揣测话中深意。此刻见他抬手,偏头躲开了。
  郑钰看着她下意识的躲避之举,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半晌说不出话。
  见他愣在原地,薛蕴容目光向下扫,看见他行动不便的右腿时,又有些后悔。
  她强压住心头的怀疑与多方揣测:“兄长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父皇无甚大碍,过几日便大安了。”
  郑钰却没有接话,只沉默看着她。
  方寸之间,寂静极了。
  “殿下!”随着一声呼喊,打破了萦绕在二人间尴尬的气氛,秋眠喘着气奔入殿内,“回来了。”
  薛蕴容唰地起身。
  秋眠平了平气,正要继续,却听见郑钰幽幽的声音从薛蕴容背后响起:“在说谁?”
  侍从推着郑钰停在薛蕴容身侧。
  “我方才还想问呢,怎么不见承昀陪你,秋眠是说他回来了么?”
  秋眠这才发现,殿内还有旁人,想起对郑钰的诸多猜测,她顿时住了嘴,可她身后的人却没停下动作。
  只见两名侍卫扣着一个衣衫破了几个洞、形容狼狈的中年男子停在了殿外:“殿下,驸马带着人与我们在城外十五里处的一处断崖,发现了此人。只差一点,他便掉下山崖了。马匹已不知所踪,只有他呆坐在破碎的马车边。驸马叫我们二人先将人带回来,他再探查一番。”
  侍卫拨开此人的乱发,露出正脸,正是昨日信口言说“陛下眼下应当无虞”的医官何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