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程之颂却也没有转回头,依旧光明正大地盯着他,被发现的时候也只是将视线偏移了一度,很快挪回来,问:“我真的不能和你同居?”
  他有理有据:“我搬过来,不需要浪费很多时间,有任何新发现可以及时记录。”
  隋丛桉没有说话,程之颂知道是无声拒绝的意思。
  他不死心:“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隋丛桉率先移开视线,没有明确拒绝,只是机械重复,“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后,向来没什么脾气的隋丛桉开始拒绝他,程之颂不是没有眼色,只是他对分手这件事始终没有实感,就像不明白一直运行良好的程序为什么会崩溃,而他在此之前检查过,程序运行良好,无明显故障。
  一年多以来,他们没提过分手,甚至冷战都极少,又或者有时候他们沉默地对峙,程之颂认为他们并不是在冷战,只是需要时间冷静。在冷静的时间过去,他会回到隋丛桉身边,问他消气没有,是否可以停止冷战,隋丛桉每次的答案都是可以。
  然而提了分手之后,隋丛桉的答案不再是可以,而是为难勉强,不是对“可以”犹豫,而是他对拒绝不甚熟练。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无数次,程之颂抬起头,看见镜子里出现红疹的自己,他尝试着做出努力却依旧于事无补。偏偏是过敏,偏偏他是医学生,偏偏是模棱两可,却好像可以用医学理论解决的问题,让他固执的、横跨大半个城市来找隋丛桉的行为都变得荒谬可笑。
  桩桩件件都告诉程之颂,隋丛桉提出分手这件事不在程之颂的预料之内,他毫无应对措施,只能鲁莽行事,一不小心就会撞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他转了转头,没有再看隋丛桉,落地玻璃窗透出寂寥夜景,黑幕里只剩下零星灯光,在程之颂反复眨眼中,察觉到异常,一点亮带着水汽在他眼前毫无规律地铺开。
  程之颂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是。”
  他们的关系结束了,不知道出于何种情绪,程之颂停了停,声音变得很轻,“但是隋丛桉,你根本不知道,我离开你就活不了…”
  活不了吗?程之颂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的嘴里吐出这样的词,不够谨慎,没有证据,不像他会说出的话。
  然而他未能阻止情绪漩涡将自己的理智绞没,他语序颠倒错乱,用过快的语速讲述这个月他过得有多糟糕。
  “身体昏沉——
  “睡不着——
  “精力不足”
  还有,“你——隋丛桉”
  “见缝插针地出现在我的脑袋里。”
  过敏太严重了,他这样夸大其词,压根忘了其实过敏不痛不痒只是碍眼,可说得好像没变心的隋丛桉如果继续这样见死不救,他就会一直维持变成不人不鬼的惨淡模样。
  “活不了?”隋丛桉转头看他,握着他的手力道重了一点,他们肩膀还空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像一对生硬的木偶,牵手都勉强。
  隋丛桉动了一下,手臂碰了一下程之颂的身体,程之颂才从纠结的、难以摆脱的情绪里抽出神,看着近在咫尺,手臂撑在自己上方的隋丛桉,对方变得陌生,脸颊眼神都是。隋丛桉抿着嘴的时候露出很浅的梨涡,然而在阴影下一切都显得冷淡。
  压迫在他回神之际翻涌着扑过来,隋丛桉撑开他的手,扣着压在沙发靠背上。
  “不要说这样的话,程之颂。”
  像警告,像不满,很少见过这样的隋丛桉,程之颂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表情呆滞地对上他的眼睛。
  他很快想起来,隋丛桉大多数时候温吞慢热、没什么脾气,却也对他冷过脸,生过气。
  又是语气问题吗?难得失控地剖析真心却得来程之颂没预想过的坏反应,他病急乱投医,急于反驳,微微抬起下巴,声音急促:“你觉得我在骗你?我的脸,我的手证明不了吗?”
  相扣的手不自觉地重了很多,担心隋丛桉的逃离与回避,他往前凑了凑,额头几乎要与隋丛桉的脸颊碰上。
  隋丛桉偏了偏头,躲开了。没几秒,他的眼神重新落在程之颂的脸上,过敏红点让他脸颊过度泛红,那缕红好像漫至了眼眶下方,衬得程之颂眼睛不再似以前。
  程之颂对上他的眼睛,明白他在观察自己,再度重复:“我离不开你。”
  很久。隋丛桉的眼睛没有偏移半分,在程之颂耐不住性子凑过来时,他才挪了视线,低声说:“程之颂,你最好是。”
  程之颂懵了懵,“是什么?”
  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试图起身逃离的隋丛桉,“你是什么意思?”
  隋丛桉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摁住了他的手腕,拨开,起身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扭过头不看他。
  程之颂太了解他,明白他又是拒绝回答的意思,松了手,将手搭在膝盖上。
  得不到答案,他忽然觉得追问也没意思,干脆也转过头,与隋丛桉一同沉默。扭在一张沙发上的两只硬葫芦却还在牵手,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要松开。
  呼吸声重重地在客厅落地,好几分钟过去,程之颂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指重新被抓住,力道很轻,摸索着捏了捏他,像确认他的存在与位置。
  没过一会,隋丛桉牵住他的两只手,转过头看他:“程之颂,不要再对我说这种活不了的话。”
  僵局被打破,程之颂低了低头,勾了勾手指,还是没忍住回握住了他的手。承诺与对不起,两者难分先后,他明白了自己的恶劣,艰难地说:“对不起。”
  “我以后不会说了。”
  隋丛桉轻嗯了一声,也许是对程之颂难得的不反驳与顺从感到满意,他重新用力地与程之颂十指相扣。
  程之颂愣神几秒,很重地把手指贴在他的手背骨节上。
  “不用说这种话,我也会帮你的。”
  “我…”我不是为了逼你帮我。程之颂停了停,还是没能说出口。
  等待时间很漫长,不知道需要多久,慢慢地程之颂眼皮很重,反复抬了几次,实在难以抵抗,他抓着隋丛桉的手陷入了睡眠。
  三十分钟。
  这是程之颂与隋丛桉第一次牵手实验得出的数据——只要牵手三十分钟,程之颂身上的过敏反应就会消失。
  不过因为本来负责记录的程之颂睡着了,三十分钟是隋丛桉观察的结果,并不完全准确。
  被人轻拍着脸喊醒时,程之颂还有点懵。
  隋丛桉离他很近,程之颂没能分辨出他对自己投来的眼神处于哪个阶段,迷迷糊糊地望向他,伸出一只手摁住隋丛桉的手,轻声抱怨:“隋丛桉,你又乱动。”
  同床共枕时,隋丛桉习惯从背后抱他,明明是对他而言不太舒服的姿势,隋丛桉做起来却顺手,把脸颊埋在他的颈间。
  程之颂偶尔觉得他这个姿势过于憋屈,试图纠正,对方的手总会在他纠正的下一秒重新缠上他的腰,程之颂背看着他叹气:“那就随便你。”
  隋丛桉不会察觉到他话里的不乐意,只会顺从地应一声,将他重新捞在怀里。
  程之颂意识混乱,竟以为这是他们恋爱时最日常的一角。
  他表情愣住眨眨眼,隋丛桉停留在他脸上的手并没有马上移开,估计以为他还没有睡醒,又拍了拍他,“醒醒了,之颂。”
  听不到程之颂的回答,隋丛桉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声让他彻底清醒,他晃了晃手,目光挪动,落在他们的手上,仍是亲密的十指相扣。
  他终于坐起来。他刚刚睡得歪歪扭扭,脸上过敏之余还留着个巴掌大的红印,衣服掉了一截,隋丛桉默不作声地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嗯…?”程之颂想要探究。
  隋丛桉点了点他的右手臂——本来贯穿整条小臂、食指粗细的红线只剩下一节小指的长度,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来不及细究,程之颂抬头看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清楚。”隋丛桉将亮着的手机递给他,上面有一段匆忙录下的视频,画面摇摇晃晃地略过程之颂的脸颊与锁骨,最后才平稳地将镜头对准他的手臂。
  并没有记录到多少,画质也不算高清,可以看见小臂上长长的红线在缩短,却也不是从原始位置开始,而在小臂中央。
  视频播完,退出界面,视频上标志着拍摄时间,一分钟前。
  程之颂不太满意:“你是一分钟前才发现它在消失吗?”
  “大概。”隋丛桉转了转头,没有在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作为已经和程之颂分手的前任,不再关注程之颂是情有可原,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他的红线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程之颂低了低头,自己又比隋丛桉好到哪里去,比起隋丛桉的不关注,他睡着了显然罪加一等。
  况且本来就是他有求于对方,他没有任何资格指责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