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事故,尖叫,混乱。
  这时一道白色闪电朝终点站猛地轰隆而去,它高速向前漂移过弯,那速度堪比火箭,车头从另一侧直飞浓雾。
  与白色赛车一同而来的,是担架、人群、医生。
  “季青!”季苏风踉跄跳车,狠狠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奔跑狂吼:“哥!哥!你先出来!”
  “他头受伤了,他头受伤了!”季青双目赤红,终于拖拽出奄奄一息满脸血迹的王思豪。他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恐惧,鲜活的,刺目的,令人神智不清的。
  季青瞬间崩溃,口齿不清重复:“不可能……不可能……”
  “看看头盔!”季苏风嘶吼大喊:“看看头盔有没有裂开!”
  季青恍然,手足无措察看,发现头盔完好无损,浑身上下似乎并没有致命伤,悬嗓子眼里心稍稍下坠。
  “伤员抬上担架!前面人让开让开!”
  【作者有话说】
  埋下伏笔
  青青是最重情重义的人
  第14章 塞纳是怎么死的?
  北京赛事告一段落,季苏风意外夺冠,他在被迫登台领奖的时候季青已经去了医院。
  等到季苏风赶来医院,一切似乎都没有往恶劣的方向发展。王思豪伤的不重,剧烈撞击使得他先流鼻血,被碎片割伤眼下肌肤,浑身多出淤青和擦伤。都是轻伤程度,只是飞到栏杆时那猛地一击让他当场晕倒。
  家长和监护人傍晚赶到,俩季陪同到十二点便先回了酒店。季青情绪低落,似乎心也跟着疲惫不堪。
  今天如此场面让季青想起了1992年F1此利时站,排位赛科马斯以近320km/h的速度撞上了轮胎墙,失去意识的他脚还踩在油门上,赛车随时会起火爆炸。
  他的偶像塞纳冒着生命危险果断停车救人,所表现出高简的体育精神,世人高赞的人品,这也是季青喜欢塞纳的原因。
  无论以怎样的心态,他跳车救王思豪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必然之事。即使如此,季青仍然心堵失落,惶惶恐恐、惴惴不安。
  他错过了冠军,错过了比赛,错过了战队,放大了说,他错过了理想。
  季青都十六岁了,这样的年纪本该已经去欧洲的青训营,而他却迟迟未能参赛国内的F4。似乎他一个人训练的时候,总是抓不住节奏,孤寂勇猛的战士总是孑然落寞,慢慢、缓缓、悠悠。也许就是这个契机,季苏风才会被季父领进家门,用强劲的对手来提升他的节奏和激情。
  论天赋论资质,季青都是佼佼者,比常人多三倍的努力,为什么节骨眼上就会出错呢?
  从王思豪出事开始,季青未表现出任何对比赛惋惜和遗憾,挚友与冠军,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
  七月暑气氤氲,深夜的晚风都是热火中送出来的,烤得肌肤里燥热。
  凌晨十二点的北京任何道都堵,僵持在车里的时间好似熬烂的粥,黏糊又黏腻。他们浑身散发汗臭、消毒水、血腥的味道,狭仄的车内空调温度降到最低,季青疲惫不堪靠着车窗假寐。
  与季青回酒店的路上太过压抑沉默,连呼吸声都刺耳。季苏风心思细腻将奖杯藏在书包里,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一直偏头观察身旁人,眼里全是忧愁和焦虑。
  明天季父会赶来接他们回温州,电话里该交代的都说清楚了,老父亲的安慰是中肯带夸赞:“失败再来就是,可是事故只有一次,你比场上所有人勇敢。福楼拜怎么说?最光辉的一天并非功成名就的那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挑战与勇敢迈向意志的那一天。”
  季苏风在一旁频频点头,可惜季青面无表情,乏累无力说知道了,便当机立断摁了电话。
  “哥,累吗?”季苏风贴心拿他的专用毛巾给擦脸,“腿酸不酸?”
  季青轻描淡写道:“累,酸。”
  “我给你捏捏。”
  季苏风小心翼翼牵过他胳膊,示意对方坐在床边,他半蹲在季青腿旁,帮他用力捏揉拍打紧绷肌肉。他手法娴熟老练,不久后将酒店的椅子拖拽过来一屁股坐下,托起季青小腿让在自己大腿上。
  温柔体贴,任劳任怨。
  季青抬眼瞥向季苏风,舒口气猛地大字躺床上,任由少年给他仔仔细细揉捏放松。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仍然不知疲倦,明明自己浑身酸痛无力,却认真掌握力度和速度。他就是心疼季青,无端害怕季青难过。
  “明天……”季青终于舍得打破这磨人的平静,“我们去看看豪仔。”
  “好。”
  “也不知道会不会内伤。”季青挂念,“豪仔长得比我们都俊,要是伤了脸,那就真是悔不当初了。”
  “不会的。”季苏风用力摆头,“他不会破相的,头盔没有碎。”
  “你看见杨易帆哭了吗?”
  “看见了。”季苏风动作缓慢揉捏,思忖片刻:“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哭得太伤心了。”
  “塞纳是怎么死的?”
  季苏风手一僵,垂目无言以对。
  1994年5月1日,是每一个热爱赛车的人难以忘怀的日子,14点18分,在伊莫拉赛道的tamburello弯道,塞纳驾驶着威廉姆斯FW16赛车,正以300km/h的速度过弯,突然赛车脱离了既定轨道,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重的巨响,赛车在混凝土护墙上撞得支离破碎,那个黄绿色的头盔轻轻地垂落一旁,鲜血在狭窄的座舱里缓缓蔓延……天才塞纳就这样离开了世界。
  “哥,所有极限运动,都是危险的。”季苏风良久轻声:“思豪不是没受重伤吗?没关系的。”
  什么是极限运动?
  运动是身体跟心理的博弈,也是脑力与现实的角逐。也许人生最大的乐趣,是在不断的攀爬过程中挑战自我、战胜自我,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所有奔跑者既是自由的,也是在刀刃上的,不仅需要体力、勇气,往往还参杂着运气。可是他们既然选择,就已经做好了刺激与自由的代价。这些事情都是能意料的,只是远不及亲眼目睹那样揪心疼痛。
  什么是赛车精神?
  对于速度的追求、对于人类极限的挑战,这是都是最直观的;但那种令人惊叹的操作、跌宕起伏的故事、人性与机械的碰撞,无不都为这项运动增添着魅力与激情。
  这种危险性、不确定性、极限的微操以及那种劫后余生的惊叹,恰恰是赛车这项运动的魅力所在。
  这份精神季青已经深入骨髓,热爱赛车成习惯,成全部,成自己生命的终点。如果不进战队,他的理想、梦想、目标还要推迟多久?他还要落后多时?他还离舞台多远?
  季青哭了。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要强的大男孩缓缓用胳膊肘捂住了眼睛,死死咬唇不愿意发出脆弱的声音。季苏风仍然还在捏揉他小腿,重一下、轻一下、重一下。
  半晌,季苏风神情凝重放下他双腿,小心翼翼攀到床上,搂着他肩膀无声安抚,轻轻拍他手臂。
  季青哭得更凶了。
  他喉咙里呜咽声阵阵发出,无助、憋屈、不甘,眼泪唰唰下来,纷纷滑出眼眶。季苏风心里发毛,他第一次见这样脆弱的季青。
  也许哥哥头衔在这里,季青的形象在季苏风心里是高大的、傲人的、优秀完美的,怎么会为个比赛哭成这样呢?
  季苏风心乱如麻,抚摸他肩膀不停沉重安慰:“没事,思豪没事,比赛也没事,下次再……”少年这时愣住了,心想下次是多久呢?
  原来哥哥在哭这个。
  这哭声季苏风听着听着觉得刺痛、刺心、刺骨,他也哽咽,揽抱季青的胳膊收紧,呜呜声比季青更凄厉更悲怆。
  心脏无缘无故地疼。
  就这样相拥而泣场景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季青停止抽咽,翻身将季苏风抱怀里。他哭累了,心里空去大片,揽着少年后脑勺手心摩挲,反倒无声安抚他了。
  “我不想拿这个冠军……”季苏风在他胸口轻咳吸鼻子,“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赛车。”
  季青蹙眉听着,可惜季苏风不愿意说了。
  房间静默许久、许久。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季青侧卧着,声音低沉沙哑颇显气馁。他直视窗外耸起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公路,星星点点的北京此刻依旧闹腾。
  怀里人稳稳当当埋他胸前,嘀咕那句套话,“因为你是我哥。”
  季青懂事起,幻想过爸爸二婚,幻想过陌生女人占据他的家庭,家里乌烟瘴气,勾心斗角,他一定要把家都掀翻。然后同样幻想过襁褓中的弟妹,什么偏心啊,争吵啊,夺家产啊……唯独没有料想到会多个小一岁的弟弟。
  还是中德混血。
  季苏风说他爸可能是德国人,是艾尔文,只可惜后来改口了,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
  季青内心深处很多怀疑,说不定他爸年轻的时候在德国有个女人,说不定他真是艾尔文的儿子,说不定他只是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