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像蟒蛇每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逡巡属于自己的领地,愉悦又格外心安。这种隐秘的欢愉感远比签下上亿合同更令他战栗,是人生中无数个第一都比不上的快感。
  云筝对人的视线敏感,在他感觉到不自在前,傅斯聿会迅速移开视线,让对方放松警觉,森林里最怕的就是他这种手段格外高明的恶兽,善于伪装藏起獠牙。
  少年对男人的行为一无所知,两人距离太近,鼻尖萦绕的全部都是和自己同一款沐浴露的薄荷香。
  云筝俏生的脸蛋难得流露坦白的无奈,“哥哥,你平时...注意点身体。”言外之意是,起来都费劲,别成天还爱想些有的没的。
  傅斯聿黑瞳微缩,目光温柔缱绻,伸手摸了摸少年脑袋,“筝筝关心我?”
  云筝抿唇点头,像个又乖又可爱的小鹿。
  傅斯聿又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全身血液哗啦啦猛地逆流集中一处,刚才恨不得拢抱人的姿势稍稍松开,脚往后挪移半步。
  可能是昨天和今天都兴奋过度,少年的丁点情绪火星足够燎烧荒原,腹部倏然绷紧,裤子顶出的夸张弧度足够骇人。
  一顿早餐,两人心照不宣各想各的,就这么一路到了医院复查。
  检查项目几乎都没怎么没排队,傅斯聿不知从哪变来一个轮椅,一路推着云筝去各个科室检查。
  从眼科专项检查视网膜,再到评估视神经敏感损伤的恢复,所有指标正常。
  病情骤然复杂,傅斯聿又领着云筝去精神科做CT血管造影和其他全身检查。
  办公室内,医生在电脑屏幕查看检查单,眉头皱得紧紧,“奇怪了,病人的视觉神经没有受到压迫,视网膜、血管造影都很正常。”
  傅斯聿目光微怔,锋薄的剑眉蹙紧,垂落腿侧的手背青筋猛然绷紧,“那问题在哪里?”他尽量维持冷静,但是尾音语调的扬起暴露出担心。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道:“如果眼科和精神科的器质病变都排除了,”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可能需要考虑到精神心理因素。”
  傅斯聿不解其意,云筝也没听懂,茫然的视线朝向声源。
  医生解释,“病人曾经有较长的失明期,所以现在突然失明,身体习惯地太好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导致视觉功能暂时性抑制,通俗点来说,就是病人潜意识里已经‘想象’自己失明了。”
  无声的压抑蔓延散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听到坏消息后面色平常,既没低落也没不开心。眼睛微垂,唇瓣抿得紧紧,唯有密密颤抖的睫翼,泄出一丝慌张。
  云筝沉默了一阵,喉咙无比干涩,“那我还能好吗?”
  医生立即保证,“这一点放心,你身体几乎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目前属于心因性视觉障碍。”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建议傅先生可以带病人尝试环境刺激疗法。因为病人现在大概率是假性失明,通过改变熟悉的生活环境,让大脑接受新的视觉刺激,有助于重建视觉的信息处理,进一步恢复视力。”
  傅斯聿冷静听完,忽地挑眉问,“换个环境?”
  医生深入分析,“是的,如果条件允许,尽可能地让病人不习惯失明,这样对大脑的刺激会强一点。”
  上一秒,少年眼角还浮着浓艳的红色,听完医生的建议,心下贸然突突跳了两下,左右眼皮慌慌张张直跳。
  医生的建议听着挺正常的,怎么哥哥问得怪怪的。
  在两人离开之前,医生又叮嘱了句,“病人车祸外伤后2-3个月是神经修复的黄金窗口期,在安全的前提下,尽量多多尝试环境刺激。”
  云筝性格不丧气,相反心里总揣着一种盲目的乐观。虽然一早醒来就因为眼睛没半点恢复迹象忐忑不定,但既然医生保证了,那总归是会恢复的。
  一通复查下来,病人情绪稳定,倒是傅斯聿从办公室出来后,整个人沉默地要命,唇角扯成一道紧绷的直线,下颚线棱角分明却透着冷硬。
  容貌英俊的男人和少年一路吸引来不少视线,路过的护士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都被傅斯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逼得加快脚步。
  傅斯聿控制轮椅的力道适中,一路平稳,看似格外平静,但云筝还是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
  直到下电梯进停车场,云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开心,“哥哥,我没事的,医生说换个环境,是不是住校会好得快点。如果在学校,我可能还挺不习惯的,可能会恢复得快些——”
  轮椅蓦然停止,云筝的话音戛然而止。
  然而下一秒,檀香气息骤然逼近,傅斯聿俯身将他扣进怀里,手臂绷紧,力道几乎失控。
  医生虽然说没事,但是少年病情仍然严重。
  傅斯聿从听见消息起,心脏便跳得又急又重,看见云筝平静又格外习惯失明的状态,心室又像凭空生了无数的碎石子滚磨,要把心脏磨出血来。
  傅斯聿承认自己对云筝有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但是他无法忍受云筝受到丁点伤害。
  云筝能感觉到傅斯聿压抑的呼吸——他在心疼。
  上一次见傅斯聿这样,还是自己初中眼科手术的术后恢复期。因为他情况特殊,手术风险很大,术前术后都容不得一点差错。术后一次药物感染,纱布渗血。
  那是云筝第一次听见傅斯聿失控。
  向来矜贵从容慢条斯理的大少爷风度通通不见,用最粗鲁低俗的英文冲着从国外专程请来的专家咒骂,吓得在一边的傅夫人都摔了杯子失了优雅。
  云筝虽然看不见傅斯聿表情,却能敏锐清晰感知到对方情绪低落。
  “筝筝,跟我回燕京。”傅斯聿声音压得极低,像在极力克制暴戾占有欲的冲动。
  【宝宝,我不想说第二遍。】
  第22章
  医生说病情没大碍,但是傅斯聿不敢有丁点懈怠。在燕京他能把最好眼科专家找来傅氏的私人医院。虽然章城也能实现,但总归需要费点功夫周转和麻烦。
  傅斯聿做事从来果断干脆,如果时间放在云筝考章城前,他能毫不犹豫直接把人绑走,虽然他现在也很想这么做。
  云筝表面看起来像毫无反抗之力的糯米糍捏捏,实际是一块闷不做声的鹅卵石,这会儿提到回燕京,双眸微微睁大,脸上瞬间浮起犹豫。
  “还是不要去了吧。”云筝有些神游,眼神游移乱晃。
  答案不出意料,傅斯聿手背遒劲青筋凸起,他压制住呼之欲出的掌控欲,作出折中的办法,“章城医疗有限,去燕京看一下病就回来。”
  “不过来来回回也很折腾,我等会联系医院,让医疗团队来章城。”
  大费周章的事情让傅斯聿说得轻松又简单,但是云筝不想那么麻烦他。
  “哥哥,太麻烦了。”云筝低垂眸,一股浓重的愧疚感升腾,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
  从父母去世后他就自认是个麻烦包袱,因为半瞎状态,大伯一家讨厌他,学生时代同学因为把他认作异类。
  只有傅斯聿从来不讨厌嫌弃他,会教他做题,带他吃好吃的,像对待亲弟弟一样照顾他,就连自己重见光明,都是傅斯聿帮的他。
  初二组织体检,医生团队碰巧有专家随行,看了他的情况立刻判断他的眼疾通过手术有治愈可能。
  云筝兴冲冲回家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但是云家没人在乎。
  大伯母陈丽莲听到后只皱眉问,“学校组织的体检要另外花钱吗?”
  云筝愣怔半刻,僵硬摇头,嗫嚅说不知道。
  陈丽莲满脸不耐烦,“下次这种要提前问好老师,多收费的不许做,一点也不知道为家里节省。”说完她便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般把云筝赶走。
  堂哥云修杰笑嘻嘻伸手,在他眼睛前乱晃荡,“就你还想做手术,丑八怪还想变白天鹅呀,下半辈子没全瞎就算你命够好了。”
  云筝早就对语言攻击和打压免疫,但是白天在学校里升起的丁点希望被现实一盆凉水湿淋淋浇灭。
  他难得情绪低落,连续一周都没跟着陈丽莲去傅家蹭饭。
  陈丽莲以为云筝青春期羞恼,因为长大的云修杰就因为她保姆的身份,经常在外面假装不认识自己。
  亲生儿子叛逆就够她一个人受的,当天下午放学,学生人潮如海,气得在学校门口骂云筝,“不去那就晚饭一律没有,回家不许煮面条。”
  傅家书房门口少了个探头探头又努力睁大眼睛的纤瘦身影。
  傅斯聿一开始没在意,直到一连三天刻意放在书桌一角的糖果点心没人动过,忽地有些扎眼。
  下楼时他疏冷又礼貌地不经意询问陈丽莲,“陈姨,云筝最近学习怎么样。”
  陈丽莲受宠若惊,组织半天语言才道:“云筝那孩子就那样,比不了大少爷。最近他可能和我家小子一样青春期,嫌我丢人,不乐意来傅家了。”
  傅斯聿锋眉蹙拧,少年半个月前在他书房吃炸鸡桶还开心地像个没心没肺的笨蛋,怎么就青春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