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伯母陈丽莲在傅家不是住家保姆,一般只会呆半天,傅家免费提供晚饭,为了省去一顿饭钱,大伯母会特地在云筝下午放学后接他去傅家。
  傅家夫人叶春雁倒也不在乎这点饭钱,只让管家提前吩咐了声要安静。
  也是因为安静的条件,堂哥云修杰失去了去豪宅别墅蹭晚饭的机会。
  不论云修杰怎么躺地上耍赖哭嚎都不管用。大伯母对来之不易的工作十分珍惜,傅家要求虽高,但出手阔绰,对待底下人不算苛刻,是很难得的雇主。
  她对自己亲生儿子的脾气了如指掌,一旦不合心意便摔盘子摔碗。
  傅家的盘子和碗,怕是把房子卖了都赔不起一碟。
  去傅家的路上,大伯母不停叮嘱,“云筝你一定不能吵听见没,要乖要乖一定要乖!”
  云筝坐在小电驴后座,使劲儿点头。
  “如果不听话,你以后晚上就没饭吃,听见没!”
  为了晚饭,云筝迎着夏风再次使劲儿点头。
  他每天都很饿的,早上的鸡蛋和包子会被野蛮人堂哥抢走,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家里给的钱不多,只有五块,只够一碗饭和一道花菜。花菜有他喜欢的番茄炒蛋,花菜四块,素菜三块,如果他选择吃青菜,每天还能剩下一块钱。
  但大多数时候,他可能只剩下一块米饭钱,因为饕餮兽堂哥抢他的钱买可乐。
  云修杰威胁他如果敢告诉他爸妈,哪天月黑风高把他丢深山老林,再也回不了燕京。
  燕京是个吃不饱饭的地方,但是九岁的他也没其他去处。
  只好每天期待云修杰为了保护牙齿,少一天喝碳酸饮料。
  云筝那会儿没喝过碳酸饮料,却非常痛恨,因为它害的自己只能吃白米饭。
  因为没钱治眼睛,需要当个小瞎子,因为要填饱肚子,云筝要学会做一晚上的小哑巴。
  大伯母担心威胁效果不强,进傅家门前再次附耳发出一连串提醒,压低嗓门威慑,“安静安静要安静,要是声音大一点,吵到傅家人,会有人出来割了你舌头!”
  最后一句话对小孩子很奏效,云筝吓得死死抿住嘴巴,双目瞪得溜圆,像是真害怕有鬼钻进他的嘴巴里割小舌头。
  有了大伯母的威胁,再富丽堂皇的城堡放云筝眼里也添上一层鬼气森森的大房子。
  而且傅家人真的不说话,只不过偶尔有佣人会互相用眼神交流,“看见没,陈丽莲带他家小孩来蹭饭了。”
  “傅家给的钱不是很多吗,怎么还要蹭这一顿饭。丢死人,也得亏是叶太太和傅先生心宽不在乎。”
  “这有什么,那小孩又瞎又哑,估计是看着可怜吧。”
  “哑巴我知道,怎么瞎啊?”
  “你没看见他吃饭,夹菜都不敢夹,我上次看见他夹一盘空气,怪可怜的。”
  ......
  又瞎又哑的云筝蹲在一楼楼梯间,每天听一波又一波的佣人低声讨论。
  云筝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他想,动画片里一般漂亮的城堡不仅有割舌头的鬼,还有很多长舌鬼。
  云筝长大懂事后,也不怪大伯母的警告,因为傅家平时真的很安静,叶夫人平时插花弹琴,情调高雅。傅先生很严肃,再生气的事情,也不过听见他语气略微低上一度。
  他听大伯母提过,夫妻两人只有一个独子,平时在家不出现,是因为课程培训穿插满满当当。有钱人家的小孩更注重教育培养,不让小孩输在起跑线上,时间如金钱生命宝贵,在傅家少爷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从高雅艺术到学习知识,什么类型都有。
  大伯母也不是很清楚课程内容,她只说,“有钱人家少爷,什么都得学。”
  那是云筝不知道的世界,他问,“鸡兔同笼他也学吗?”
  大伯母笑了声,“当然会学,虽然是小学生,估计已经开始学物理了吧。”
  云筝不懂物理是什么,他最近在学鸡兔同笼,可难了,他听不懂,位子坐得远,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糟糕透了。
  隔天数学课,老师为了检验大家即时的学习成果,再讲了一遍鸡兔同笼的解题方法。
  五分钟后发下试卷,要求大家用三种方法计算。
  别谈三种,云筝一种都不会,他急得脑袋发晕,本就看不清的眼睛冒星星,试卷泛着五颜六色的光晕。
  全班就他一个人一个解法都写不出来。
  数学老师把他叫上讲台,所有人的目光像灼人的钉子,钉在他全身每一根骨头上。
  当着全班人的面,老师用铁尺打了他掌心三下,一下比一下重。
  疼得他差点哭了。
  好在当场没哭,他藏起眼泪躲在傅家楼梯的小隔间再哭。
  云筝视力不好,看不清别人的目光会让他没安全感,只有躲起来,所有人看不见他才肯结结实实哭上一回。
  林夫人下午约了贵妇圈办下午茶,佣人很忙碌,没人会在乎他。
  云筝蹲在地板上,双臂抱膝,脸埋在膝盖上,成串眼泪如开闸堤坝夺眶而出,瞬间浸湿裤子。
  他哭得太伤心,天塌了一样,小小的抱坐一团,明明在哭,却紧压喉咙不敢发出声音,实在憋不住了,发出抽噎的闷哭声,只一秒,再憋回去。
  夏天温度热,别墅开着空调也容易憋出汗,他哭得太入神,以至于跟前有人走进也没发现。
  云筝哭累了,打算抹干净额头上的汗,再继续哭一哭,只要哭完就不难受了。平时在大伯家也很委屈,哭了会讨人嫌,讨人嫌会没饭吃,他不敢讨人嫌,怕饿肚子。
  等他再抬起头,眼睛呆了,有些傻眼——
  不知什么时候,云筝跟前站了个俊美斯文的男孩。
  男孩五官深邃底子好,长开后轮廓会愈发利落。他表情冷淡,两个纯黑色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云筝。
  云筝看不清人,但是依稀能辨得黑亮的瞳眸,抽噎和眼泪顷刻被对方吓停。
  男孩声音有些冷,像毫无波澜的机器人说话,“你哭什么?”
  云筝满脸晶莹湿痕,不敢说话。
  男孩没等他回答,忽地蹲下身,捡起地面的白色试卷。
  云筝视下意识想抢过来,那双黑色瞳眸瞟了眼他,下意识又蹲坐地上。
  男孩看了眼画满红叉叉的试卷,似乎了然,继续用他毫无波澜的声线分析,“因为不会写题目。”
  他只看了一眼,目光继续落在云筝身上。
  傅斯聿从不否认,和空白试卷相比,云筝好看的叫人舍不得眨眼睛。
  九年过去,傅斯聿依旧没改变想法。
  幼时的糗事被翻出,云筝满心羞赧,语气平平,像人机一般没情绪地解释,“你知道的,我那时候明明是挨老师手板了才哭的,才不是因为不会写试卷。”
  青年相貌卓越,眉骨深刻,淡漠的眸光静静凝视病床上逐渐恢复鲜活的云筝,唇角掀起轻轻弧度,同样没什么情绪地说,
  “哦,那你高三联考跌下一百名开外,晚自习不上课躲进厕所哭着给我打电话,也是挨英语老师的手板了?”
  那时候云筝手机恰巧没电,还是找同桌借的手机,他把傅斯聿手机号码烂熟于心,傅斯聿也因为云筝小时候经常用五花八门的方式打电话给自己,所以平常对陌生电话并不会果断拒接。
  傅斯聿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实验室,听见少年熟悉的哭声一秒慌神,他丝毫没犹豫丢下关乎国赛的实验,一边在手机细声细语安慰少年,一边打车去燕京十六中。
  耐心地等对方哭上十来分钟,上了出租车,傅斯聿才知道云筝哭的原因——英语成绩没及格,觉得格外对不起英语老师文心慧。
  少年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说话时鼻音格外重,“文老师很温柔,很好,考试前一天还让我加油。”
  “我以为,我会超级幸运的,但是我好像辜负了文老师,呜呜....”
  “哥哥,我特别喜欢文老师的。”
  傅斯聿出实验室时六神无主的心情一扫而荡,心情抑郁阴冷,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夜色璀璨街景。
  云筝之前的英语老师休产假,文心慧是高三临时接班,傅斯聿没见过。
  少年脆弱心碎,在耳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在思考忖度,什么时候把文心慧调走,调去室内其他学校还是更远的郊外,或者干脆提供出国研学机会,离得更远。
  傅斯聿右手保持接听电话的动作,看起情绪平静,实际全身流窜不悦和焦躁,他很烦少年的心情随他人牵动,他对云筝的心态从小不正常,没等他脑子浮现不合法又疯狂偏执的计划时,哭声渐止住了,耳边蓦然响起一句颤抖的,清晰的——
  “哥哥,你能来学校吗,我现在好想你的....”随后又是一阵闷闷的呜咽声,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小孩,正可怜巴巴地求他去见。
  少年因为辜负一个女老师的期望,妄图用眼泪祈求另一个年长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