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江时予没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晏安把床尾的空调被一掀,拍拍床:“来陪大爷睡!”
  “你有病吧。”江时予诚恳地说。
  晏安乐了会儿,把空调被盖了回去。
  小冰雹立刻跳上来,在被子上揣好爪爪眯缝着眼睛缓缓入睡。
  外面已经擦黑,晏妈妈来敲门,叫他们去洗澡,于是两个人又先后去洗了澡,出来之后穿着同款大裤衩,坐在床边随便聊了几句。
  虽然晏安看起来没什么事儿了。
  但江时予逐渐明白,那仅仅是看起来而已,他还记得在车上时晏安抓着自己的力度。
  “哎,舒服……”晏安躺在床上,衣服往上扯了一大截,露出一截腰,江时予看了两眼,移开目光。
  “来睡。”晏安又拍了拍床。
  “来了大爷。”江时予叹了口气,爬上床。
  晏安把衣服扯好,躺好了扭头看着江时予,江时予也看着他。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枕头靠得很近,他们也靠得很近,江时予有一种他们下一秒就就要接个吻的错觉。
  接吻。
  他会和晏安接吻吗?
  应该不会吧,晏安不光有喜欢的人了,还疑似恐同,自己真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可以偷亲吗?
  是不是有点儿不道德?
  江时予盯着晏安看了会儿,强迫着自己挪开了视线。
  也是在他挪开视线的那一刹那,晏安很轻地叹了口气。
  “嗯?”江时予疑惑。
  “没什么,就……我问你啊,”晏安说着,顿了会儿才继续说,“你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事儿么?就像我怕鬼那样怕的。”
  江时予想了想:“没有。”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有,明白吗,”晏安瞪着江时予,“否则我会很没有面子。”
  “那再来。”江时予说。
  “你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事儿么?”晏安重复。
  “有。”江时予笑了下。
  晏安笑着冲他竖了竖拇指,隔了会儿,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江时予扭头看向他。
  “……不是,就今天这事儿吧,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晏安看着挺纠结的,“我本来想说的,你又不让我说了,我……憋得有点儿难受。”
  江时予愣住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憋不住,”晏安盘腿坐了起来,空调被从他身上滑落,“以前有情绪了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下,上次有情绪了就是对着你吼了一通,这次……”
  “我以为你不想说。”江时予也坐了起来,担心地望着他。
  或许是他眼底的担心太过于明显了,晏安看得一愣,随后别开头,嘀咕:“我想说啊,你不让我说我憋得好难受啊。”
  “那你说吧,”江时予连忙道,“我听着的。”
  “……哎,”晏安抬手揉了揉脸,“聊个天儿跟命题作文似的。”
  江时予依旧很担心地看着他。
  小冰雹又一次从猫窝里走了出来,跳到床上,坐到两人中间,似乎是在进行某种愉悦的嘲讽。
  晏安拎着它的脖子把它丢到了床下。
  小冰雹又跳了上来。
  “老子,”晏安瞪着它,“你信不信我去你猫窝里坐着!”
  小冰雹无所畏惧地甩了甩尾巴。
  “我让你哥抽你啊!”晏安低吼道。
  “它哥?”江时予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哦,我啊。”
  “是啊。”晏安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来,江时予也笑了笑。
  两个人最后还是犟不过小冰雹,让它在他们中间坐着了。
  这个点儿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格子亮起几盏,晏安的视线落在江时予身上,眼底的神却不在他身上,他在想事情,在脑内很缓慢地编织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忽然说:“你知道那种治疗机构么?”
  “哪种?”江时予问。
  “治网瘾的,”晏安找了个最易懂的项目,再说起别的,“还治孩子叛逆、不尊重父母、不爱学习以及……同性恋。”
  江时予愣了会儿。
  “冉航……就是,被送到那里去治病的,”晏安顿了会儿,“同性恋。”
  同性恋。
  去治病的同性恋。
  江时予突然被这句话压得喘不过气来,眉毛皱着,视线看向别处。
  “那年我刚满十一,他和我们现在一样大,十七了,快十八,”晏安说得很慢,手一下一下给小冰雹顺着毛,“那段时间我爸妈特别忙,谢竹刚出生,生产的时候出了点儿事儿,谢叔叔他们连谢兰兰都照顾不过来,更别说照顾我了。”
  江时予点点头,没有打断晏安的话。
  “我就去冉航家吃饭,一开始都挺平静的,他家人特别好,和我家的情况……差不多,”晏安偏了偏头,继续说着,“父母很开朗,什么玩笑话都能说,家里老人健在,反正是个很和睦的家庭。”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眼看着江时予:“直到有一天,冉航交了男朋友,被他妈妈看到了。”
  这个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
  走街串巷的,总能遇到几个熟人,冉航应该也没有想过会刚好遇到自己的妈妈,也没有想到一向开明的妈妈会在那一刻变成那样。
  从震惊彷徨到声嘶力竭,面目狰狞,好像所有一切平和的面具都被摔得粉碎,紧接着,整个家就破掉了。
  晏安就算不去冉航家也能听见那些争吵声,在冉航家没搬家前,他们两家实在隔得太近了,吵架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根本隔绝不开。
  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你这是有病,知不知道?
  这不正常。
  是不是他骗你的?是不是他逼你的?
  吃药,住院,心理治疗,你这是病,是病,是病,是病!
  你不正常!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另一个男人!
  冉航的父亲开始质问母亲,为什么你会生出这样一个孩子,母亲就开始指责孩子教育过程中,父亲的失职,父亲的不参与。
  反正什么都能吵,什么都在争,冉航被打了很多次,晏安有几次见到他时,看见他鼻青脸肿的,站在小区楼下看月亮。
  他说,小安,你知道吗,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如果我能选,我也不要选这样的路。可是我不能选,我生来如此,不应该强迫自己走别的路。
  “他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晏安深吸了口气,眼皮抬起来,直勾勾地望着江时予,“就被送进治疗中心了。”
  江时予咽了口口水,那种压抑得近乎疯狂的感觉让他眼眶发酸。
  “大概……大概是到我暑假的时候吧,王姨很高兴地说冉航哥哥的病好了,叫我去看看他,”晏安说着,顿了下,“江时予,你能想象到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被家人活活掐死是什么样的吗?”
  江时予把小冰雹拎开,往前挪了挪,伸手握住晏安的两只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看见他,他坐在那里,眼神是死的……不,不对,他没有眼神了,”晏安皱着眉,说得很艰难,“他对我说,治疗中心有一个女孩儿,进去的第三个星期就晕倒数次,只能离开那个地方,他当时在想,晕倒的为什么不是他自己,死掉的为什么不是他自己。”
  “然后在我暑假结束后的第一天……”晏安顿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剩下的话还没说完,江时予忽然说:“这段儿可以跳过,我差不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了。”
  晏安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在暑假结束后的第一天,冉航从楼上跳了下去。
  就在王姨满心欣喜,全世界宣扬他的儿子的“病”好了之后,冉航选择了去死。
  他刚好落在晏安面前。
  血溅出来了吗?或许没有。
  但血永远溅在了晏安的皮肤上,眼睛里。
  “所以你一直很怕……同性恋,”江时予轻声说,“不是因为你觉得同性恋奇怪。”
  “我每次看到同性恋,就会想起冉航,”晏安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我觉得……很害怕。”
  江时予没有吭声,也不再有任何的动作。
  他只觉得喘不过气。
  “后来……冉航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晏安低声说着。
  “什么?”江时予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王姨觉得他的病没好才会跳楼,”晏安看着江时予,喉咙吞咽几次,缓缓地说,“所以又把他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第58章
  很多时候,孩子不会知道父母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就像冉航家,破碎得那么突然,又仿佛在意料之内,很难去解释和理解他父母崩溃的所作所为,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江时予的眉毛一直皱着,视线定定地落到一点,很久没有再变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