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记得。怎么,当时的活动有问题?”梁嘉荣的说话声将庄情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只见这人垂着眼,陷入沉思般回忆了片刻,“我印象里,华家没有参加那次的活动。”
  “是没有,”庄情说着,牵起梁嘉荣的手,“我只是单纯想到你骑马的样子了。”
  梁嘉荣哑口无言,半晌,问:“你还记得这么多呢?我以为你都没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这句话不是诘问,也没有讽刺的意思,倒像是纯粹的感慨。
  “对吧?我也没想到我都还记得。”庄情也很坦诚地回应道。
  话音落下,一声嘶鸣传来。
  只见那匹芦毛马不堪骚扰,甩着尾巴试图远离Ruffian,结果仍然逃不过被追在后面啃屁股。
  梁嘉荣实在看不下去,拿着缰绳把Ruffian牵了回来。
  “说实话,庄情,”他忽然小声地开口道,“这件事你不好做吧?”
  赛马会的最高决策机构是董事会,成员都由港岛的最高行政长官直接委任。除此以外,董事会之下还根据赛马会的不同职能部门及业务分设了更详细的委员会,负责对具体事务进行实际的审议和监督。
  华付霖并非董事会成员,恰恰相反,庄文是。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任务才会落到庄情头上。
  但仔细一想就能发现,庄情如果要顺着赛马会这条线去摸华付霖的底,肯定会得罪人。
  硬盘里的证据虽然能够帮到庄情,可面对着这张藏在暗处、一环扣一环编制而成的庞大利益网,以及牵扯进其中的大人物,庄情必然不能轻举妄动,哪怕是查,也不可能走正常的流程,以免打草惊蛇。
  庄情听见这个问题,转头看向梁嘉荣,眯着眼睛问:“担心我?”
  他这副明知故问,甚至有些洋洋自得的样子让梁嘉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担心,大不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梁嘉荣干脆这么回答道。
  话虽如此,他却清楚,自己终究是无法放下庄情的。
  仿佛命运敲定了一切应该要这么发生,无论有多少蹉跎折堕,他总会因为那人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又或是一句话而心软、满足。
  他爱他已是个无法否认的命题了。
  “讲好了不提这种事的。”庄情听见这话,抬手勾住梁嘉荣的肩膀,把人压进怀里,像是在惩罚般掰着那人的下巴在脸上狠狠亲了好几下。
  吻落在眉心,落在鼻尖。
  梁嘉荣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铺天盖地的吻弄得眯起眼,不得不开口提醒:“注意形象,有伤风化。”
  被牵着的Ruffian适时地怪叫一声,像是在附和梁嘉荣的话,紧接着又凑过来咬梁嘉荣的衣领,仿佛在试着把人从庄情怀里拯救出来。
  庄情松开梁嘉荣,同时收敛了刚刚玩笑似的神色,平静地说:“不用担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麻烦。”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盘棋局里的定位,也清楚自己要做的事会有何种风险。
  但庄情从来都不是狂妄自大的人。
  “……那倪子义你准备怎么处理?”片刻后,梁嘉荣又问。
  伴随着记忆恢复,他也记起了许潮临死前向他坦白的事情。
  许潮说自己杀了人之后很紧张,不想坐牢,但他知道梁嘉荣不可能力保他。
  刚巧,在他去抛尸的路上,招子雄一伙人联系上他,说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说有办法能帮他洗脱杀人的嫌疑,只要他把李文杰的尸体交给他们处理。
  许潮被说动,在绑匪一伙人的帮助下销声匿迹,躲了起来。
  “然后就有了绑架的事情,”梁嘉荣顿了顿,语气带上疑似少见的嘲讽,“他原本还想着借机带梁嘉莹私奔。但我姐又不是傻子。”
  直到最后许潮都觉得,梁嘉莹能看上他这么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是因为真爱。
  “但你也知道,是倪子义在背后策划了这一系列的事件,那人不会只是为了帮许潮洗脱杀人的罪名就计划绑架案的。”梁嘉荣把自己的想法跟庄情讲道。
  “倪子义当然是冲着我来的,”庄情听完后,不太意外地说,“你想想当初绑匪提的条件,如果当初我答应帮李家,他一定有理由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海风吹拂而来,他们之间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今日的浪头不小,潮声乘着风而来,带着一种压抑的、低沉的轰鸣拍在乱石之上。
  “庄情,需要帮忙就告诉我。”梁嘉荣开口。
  身旁的人捏捏他的手,说:“好啊,庄太。”
  第92章 水中月与心上人
  陈憧推开眼前的门。
  这间暗房不开灯的时候就是完全的一片漆黑,哪怕是大白天也没有一丝光亮,他摸索着摁下门边的电灯开关,只听“滋啪”一声轻响,头顶的灯泡缓缓亮起。
  昏暗的光线照亮简陋的房间。化学制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像是他藏在阴暗处不能见光的、过期腐烂的感情。
  角落里堆放着几卷还没洗出来的胶片,陈憧走上前,把胶卷拉出来,沉默地端详起底片上隐约显现出来的朦胧轮廓。
  自从当上助理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现在的他离梁嘉荣更近,有正当理由能和那人讲话,跟在那人身边,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只能远远地看着,从别人的镜头里偷偷剪下对方的身影。
  但靠得越近,人却离他越远。
  就像是水中月。
  一轮倒映在他心里的水中月。
  每当他低头看着水面,以为自己在凝视头顶的月光,实际上却只是在顾影自怜。等他伸手一捞,碎了,才知道只不过是个虚影。
  漫长的恍神后,陈憧终于回过神来,他把还没冲洗的胶卷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紧接着深深地吐了口浊气,似乎是想像这样把压在心口的那些混乱、沉重的情绪全部吐出来。
  但放下谈何容易。
  恶劣的执念盘根错节地寄生在他身上,死死纠缠着他,直到死亡。他无法控制地嫉妒着庄情拥有他得不到的一切。
  身后突然传来一下轻响。
  陈憧动作一顿,转身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堵在门口,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是倪子义。
  倪子义和倪子诚挺像的,虽然两人不是双胞胎,但毕竟是亲生兄弟,五官的轮廓都有种神似。只不过倪子义的作派太过文质彬彬,截然不同的气质让两人原本肖像的五官都跟着不那么像了。
  自从倪子诚出事之后陈憧就没再见过这人,对方也不联系他,就像是真的因为弟弟的死而陷入了悲痛之中。眼下再见,倪子义看上去并没有哪里有特别大的变化,但陈憧却感觉这人身上竟然多了些衰老的感觉。
  冰冷的眼神投射而来,尖刀般扎在身上,陈憧平静地与倪子义对视,问:“有事?”
  三月中旬的气温已经能感觉到些许初春的暖意。本世纪最冷的一个冬天还是过去了。
  梁嘉荣还在洗漱,就感到有人从身后搂了上来。
  温暖的躯体带着点柔软地贴上后背,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肩上蹭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吻落在后颈。
  “你今天要回浅水湾见你老豆吧?”梁嘉荣吐掉嘴里连着牙膏泡沫的水,抽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脸,问道。
  镜子倒映出庄情的身影,这人今天穿了一身非常普通的西装。白衬衫,浅灰色的西裤和外套,布料上没有任何图案,看起来相当朴素,只能通过精致的缝线和恰到好处的剪裁看出这身衣服实际上价格不菲。
  “嗯,还要去见‘大老板’,晚上大概没空一起吃饭了。”庄情声音闷闷地汇报着今天的行程。
  梁嘉荣抬手摸摸庄情的脸颊,视线在这人还空着的领口扫过,紧接着转身朝衣帽间走去。
  庄情也跟了过来。
  他们的领带都被佣人整理好放在衣帽间中央的抽屉里,梁嘉荣挑了一条哑光缎面的酒红色领带,让庄情低头。
  后者照做。
  领带绕过庄情的脖子,梁嘉荣调整好两边的长度,熟练地打起结来。不是很复杂的系法,维持着这一身低调简单的气质,但系好领带后梁嘉荣又仔细打量了会儿,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思索片刻后,他拉开另一个抽屉,看着里面整齐陈列着的各种配饰,拿起其中一个金色的领带夹,别上刚系好的领带,将其与衬衫前襟固定起来。
  庄情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垂眼看着还穿着睡衣的梁嘉荣在跟前忙来忙去。
  那人的头发因为之前的事情这半年都没修剪过,平日里用发蜡梳好还看不出来,眼下柔柔地披散着就能发现确实有些长了。
  宽大的领口底下露出的皮肤上,之前易感期留下的痕迹还有一点淡淡的印子没有完全消褪,顽强地蔓延在颈侧和锁骨上。
  一根眼睫毛掉下来,沾在梁嘉荣眼底,庄情抬手用指尖把那根睫毛轻轻擦了下来,然后凑上去亲了一下梁嘉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