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个月的时间明明也不算短,但此刻回想起来几乎就像是眨眼过去的一样,当时他让庄情签离婚协议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刚发生的。
  办公室外,陈憧心不在焉地点了几个待办项目,却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脑屏幕右下角的电子时钟,数字不停地闪烁着变换。
  许久后,他像是放弃般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再度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梁嘉荣的办公室隔音非常好,门一关上便完全听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连一丁点儿声音都不会漏出来。但陈憧能闻到那股Alpha信息素的气味在空气中渐渐变得越来越浓。
  这之中代表的含义简直昭然若揭。
  黏在身上的人带着比平日里更炙热的温度,花香也在不知不觉间释放出来,将梁嘉荣团团围住。
  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几乎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再开口时,把话题拉回到最初的重点上:“你觉得倪家到底想做什么?”
  “无论他们有什么打算,肯定都不会是好事,”庄情一边仰头,用鼻尖蹭过梁嘉荣的脖颈,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他们应该巴不得我现在搞出些丑闻,引起舆论。”
  而倪家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哪怕庄情再这么小心行事,对面也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把脏水泼过来,所以即便目前看起一切平静,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也必须时刻警惕。
  因为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已暗潮涌动。
  梁嘉荣想到自己那个被倪子诚买走的硬盘,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哦,还有,”庄情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家里定了这周五去拜山。你记得把时间空一下。”
  第53章 拜山
  按惯例,庄家会另外请高人算一个好日子,错开墓园人多的时候去祭拜祖先。
  这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管思雅早早地起了床,抽出三根香点燃,捻在手中,跪在神台前的软垫上。
  青烟袅袅腾起,卷着一股檀香气味飘散开来。香炉背后的牌位上,用金漆写着庄门堂上列祖列宗。她对着祖先牌位喃喃低语。
  她其实不信神佛鬼怪,只觉得人死就是死了,一捧灰一吹就没,没有那么多报应不报应的。
  但庄文信这个,所以她会把这些礼数都记住。
  该说的说完,她将三柱高香插进香炉里,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尽管这个家的关系向来都称不上和睦,但自打庄文将私生子认回家之后,管思雅就开始察觉到有什么变了。
  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隐晦的氛围在蔓延,仿佛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些事,而这些事情不只是单纯的秘密,而是在暗中跟他们彼此都有所牵连。
  庄文自然不可能跟他们透露关于私生子的一切,但枕边人是什么性格,管思雅比谁都清楚。他从来不怕人有野心,这或许是一种自大,一种相信自己能够轻易操控一切的自大,就好比当年她接近庄文,后者不可能不知道她图的是什么。
  陈憧能被庄文认回庄家,大概率是后者在陈憧身上看到了野心,否则大不了就是给点钱让对方自生自灭。
  至于陈憧想要什么,答案看上去是那么的简单明了。
  管思雅不担心庄情的脑子,也不怕自己儿子斗不过别人,她唯一担心庄情的一点,就是后者这一生过得太顺遂了,除了当初被绑架的经历,几乎什么苦都没有吃过。
  出生富贵人家,自小过的就是好日子,不知道穷是什么,不知道为了温饱而挣扎是什么滋味,甚至连脑子和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哪怕是当初不情不愿结的婚,都让他碰上了梁嘉荣——管思雅怎么可能看不出现在的梁嘉荣是真心喜欢庄情。
  有时候管思雅这个亲妈都要忍不住想,上天怎么会偏心成这样,把好的全给了一个人。
  所以庄情根本没有任何紧迫感,更没有野心,因为对他来说,想要的都能拥有。哪怕暂时没有,他只要动动脑子,想点办法,也终归会拥有。
  一切都理所当然。
  而没有紧迫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会让人不知不觉陷入一种被动的境地。所以管思雅一直都在教庄情去争取,反复告诉后者现在有的一切他值得,但不是应得的,就是害怕有朝一日这个缺点会害了他。
  “老天保佑。”
  明明不信神佛,管思雅却不自觉地喃喃道。
  -
  港岛上空的天是灰蒙的,远处的海水涌现出一种深沉的颜色,和素日阳光下碧蓝的模样截然不同。
  司机打着雨伞拉开后座的车门,庄情下车后接过那把伞,转身帮梁嘉荣遮住天上落下的雨水。
  漫山的坟头,面朝着大海。
  港岛寸土寸金,能在死后埋进一块地里的大多非富即贵,更多的人死后只是将骨灰瓮都塞在小格子里,从生到死都窝在方正的监牢中。
  庄家的坟头在山坡的顶端,修得恢宏阔气,仿佛死了也高人一等。
  除去庄文父母的墓碑,还有另一个坟头,上面刻着的名字叫庄肃,是庄文早夭的弟弟。而庄文的碑也早就已经立好,原配夫人的名字镌刻在那块墓碑左边,庄文的名字则列在右侧,用油纸封着。
  不过,据庄情说,原配夫人的骨灰并没有埋在这里,而是被娘家要了回去,单独下葬。和庄文并在一块的这个墓只是个衣冠冢,里面放着当初夫人下嫁时戴的婚戒。
  庄怜没来。
  自从母亲死了之后她一直都不来祭祖。
  陈憧倒是来了,正站在庄文身旁,替后者打着伞。
  梁嘉荣想起之前调查陈憧时,资料上说他的母亲已经亡故,而母亲那边和娘家断绝了关系,所以在认回庄文这个父亲之前,陈憧基本上就是孤家寡人的状态。
  梁嘉荣不知道他站在这里有多少真心,但他一直能感觉到陈憧并没有多喜欢庄文这个父亲,甚至都没有那种私生子有朝一日被认回家里的得意。
  一旁的管思雅正忙着布置祭拜的茶酒,管家举起伞替她挡雨。
  她是个很合格的当家主母,尽管是情人上位,从前又是选美冠军,在娱乐圈曾经红极一时,但做起事情来却非常利落,也很有自己的主见。
  梁嘉荣上前帮管思雅将准备好的祭祀用品从袋子里拿出来。
  后者抬头看了他一眼。管思雅今日只画了一点眉毛,在这双柳叶眉下,是圆而灵的杏眼,鼻子挺拔而精致。她是那种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可笑起来却又明艳动人的类型。就凭这张脸也能看出来,庄情的美丽百分之九十遗传自母亲。
  “帮我把茶杯、酒杯摆过去吧。”
  梁嘉荣照做,替他举伞的庄情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雨水砸在脚下的石板上,溅起一片细密点水花。加上偶尔从海上吹来的一阵风,他们的裤腿几乎都湿了,潮气就这么顺着湿透的布料包裹住皮肤。
  上完香烛,敬完茶酒后,就是化衣纸。
  点燃的纸扎用品在雨中燃烧起来。
  橘红的、跃动的火焰在灰霾的天空下和丝丝细雨中有种诡异的美感,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庄情站在梁嘉荣身边,突然想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眼。他的目光穿过那股扭曲的热浪,望向站在对面的陈憧,与后者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撞在一起。
  窥视被发现的陈憧没有慌张,只是沉沉地又看了庄情几秒,然后才将目光转投到他们面前那捧燃起的烈火中。
  热浪夹着一股焦灼的气味扑面而来,被高温灼烧得扭曲的空气将那些燃烧带起的灰烬压得飞向空中,却又在眨眼间被雨水打在地上,融化成一片灰黑的污水。
  庄情忽然贴到梁嘉荣耳边,说:“以后我们死了也埋在一起吧。合葬。”
  耳边响起的话语和吐息扑打在耳廓上的痒意让梁嘉荣陷于火光中的思绪猛地回到现实。
  “你在乱讲什么?”他微微皱起眉头。
  什么死不死的,说些不吉利的话。
  庄情却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只有你一个老婆。”
  梁嘉荣不讲话。
  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说:“但我想海葬。”
  火焰在雨幕下渐渐熄灭了。
  离开前,庄文独自打着伞在墓碑前又站了几分钟,不知道他是在看还没埋进去的自己,还是早就已经离开的发妻。
  陈憧没跟庄文和管思雅一起走,说自己还有别的事。
  梁嘉荣正要上车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发现竟然是许潮打来的电话。
  这很少见,许潮几乎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这两天一直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变得异常强烈,梁嘉荣狐疑地接起电话,那边只一句,就让他觉得一股凉意拽着他的五脏六腑往地上坠。
  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身旁的庄情,攥住后者的手臂。
  “我杀人了。”
  第54章 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