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惜他们那段时间都很忙,尤其是梁嘉荣。
  但尽管如此,这人竟然也还在百忙中抽空来核对和敲定婚礼的细节,比如要穿什么衣服、定什么菜式、现场布置鲜花……诸如此类的琐事。
  再然后就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就在婚礼当天。
  在许过了“yes,ido”的誓言后,当着所有来宾,当着双方父母,在光天白日下。
  真得不能再真。
  也假得不能再假。
  “没有,”梁嘉荣顿了顿,没有把手抽走,“除了和你结婚之外,当时的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或许再等等事情还会有转机,但我等不起。”
  “那假设,我是说假设,当初还有别的人的话,你还会选我吗?”庄情又问。
  梁嘉荣闻言,露出一个意外的,又像是感觉有些好笑的表情,像是不相信这个问题会从庄情的嘴里问出来。
  只见他眉毛很轻地挑了一下,片刻后,回答说:“会啊,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应当是个夸奖。听上去也是夸奖。
  可庄情听了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反倒莫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段婚姻是以彼此的利益开头的,这个他们都清楚,但事到如今听见梁嘉荣如此冷静地剖析这一切,还是让庄情感到烦躁。
  可他又想从这人嘴里得到什么答案呢?庄情自己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晚风吹过长街,也吹过他们。
  是闷热的,卷起潮水的咸腥。
  街角红绿灯在无人时依然尽职尽责地变换颜色,急促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他们漫步到海边。
  星光大道不见星光,对岸是港岛璀璨的天际线。
  天星码头的灯光仍然亮着。中环的摩天轮正缓缓转动。铜锣湾也有时代广场。
  林立的高楼外墙上灯饰闪烁,成百上千亿的资金在座钢筋混凝土构建的森中涌动,从一个小小的岛屿,涌向整个亚洲乃至全世界,如同这片港湾的潮水。
  在这片景色的背后,太平山宛如一头巨兽藏匿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山腰和山顶的零星富贵灯火。
  “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庄情说着,神色凛然地补了一句,“不准说离婚。”
  梁嘉荣趴在栏杆上,又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许久没出声。
  这个问题问到他了。
  现在想想,他发觉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迫切想要去做的。明明更年轻的时候他脑子里总是有很多想法,想去攀喜马拉雅山;想去古巴潜水;想去南极看企鹅。
  又或者想再和姐姐偷偷出门去吃一次宵夜。
  想养一只猫。
  但这些属于他个人的欲望最终都被现实慢慢磨平,他几乎把自己全部投入到了梁家这份家业中,仅剩的一点少得可怜的空闲时间也全给庄情了。
  至于离婚……。
  风骤然变大,将梁嘉荣额前的头发吹得向后飞扬,使得他的眉眼完整地展露出来。对岸变幻的灯火映照在他白皙、干净的脸庞上,朦胧地化作一片灯红酒绿的暧昧颜色。
  港岛的夜倒映在那对沉静的瞳孔中。
  庄情明确地知道自己漂亮,以至于他从小到大都对其他人的长相如何非常漠不关心。
  但他觉得梁嘉荣也很好看。
  具体哪里好看庄情说不上来,只是五官的轮廓都很好,拼在一起的位置也分毫不差,天然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看我做什么?”那人头也不回地问道。
  庄情从长久的凝视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颗已经被啃掉一半苹果上,答非所问地说:“让我也吃一口。”
  梁嘉荣闻言,将手里的苹果递了过去。
  苹果汁水有一些沾到了指尖上,风一吹干了之后,粘粘的。
  算了,要不暂时就不再离婚了。梁嘉荣心想。
  眼下确实不是离婚的好时候。应该等他们把手头上重要的事都忙完,再来想未来。
  夜风吹啊吹。
  第48章 无名之人
  一盏台灯孤零零地亮着。
  这个钟数,整个西九龙警局基本都已人去楼空,重案组办公室里也剩关雎一人和这个寂静的夜晚抗衡。
  他把抽得只剩屁股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燃着火星的烟草在碰到水后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
  桌面上散乱地铺开这好几份文件,都是这段时间他针对荃湾出租屋内死亡的男性Omega的调查结果。
  首先是详细的尸检报告。
  死者后颈遗留的疤痕证明其做过腺体标记消除手术,但法医通过创口的恢复程度判断,手术至少是两、三年前做的了。关雎按照这个时间调阅了档案库的相关数据,发现并没有任何关于手术的记录。
  这说明有两种可能:
  一、手术记录被人为地隐藏或删除了;
  二、死者生前是通过非正规途径做的手术。
  腺体标记并非终身标记,但因为涉及复杂的伦理道德问题,所以对于腺体标记消除手术的执行普遍是比较严格的,手术者不仅是要符合条规列举的各项标准,还要提供相关证明。
  于是,与之相关的灰色产业应运而生。不少地下诊所和医生会以高价给有需要的人进行非法的腺体消除手术。
  死者的财务情况关雎也仔细核对过,尽管在私人会所的收入相对可观,但在更早的时候,他是绝对难以负担非正规途径的手术费用。
  简单来说,这场没被记录的手术大概率有一个资助者。而倪家是黑社会,有这种门路再正常不过。
  可这不能证明什么,顶多是一个调查方向。因为除了私人会所的记录能够证明倪二少爷是死者的常客以外,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死者和倪家在更早之前就有关系。
  想到这儿,关雎烦躁地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又点了根烟。
  事发当晚,监控拍到的Omega走入镜头时身体呈现一种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弓着肩背蜷缩起来的姿态,看起来就仿佛是觉得冷。
  但八月的港岛无论如何刮风下雨,都不至于冷到这个地步。何况八月六号当晚天气晴朗。
  这是个典型的带有自我保护意味的动作。
  从步伐上看,死者当时似乎确实处于不安之中。他走得很急,却没有向四周张望,说明不安的来源并非来自当时的环境,比如怕黑、有人跟踪之类的。后续关雎调查也排除了环境危险的因素。
  那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在安全的环境里感到恐慌呢?
  最合理的推测,死者在参加游艇派对的过程中遭遇了某些事情,让他对此产生误会并感到不安。而这种不安在当时缺少立刻外化成实质威胁的可能。
  假设问询得到的信息都是真实有效的,那么当晚与死者在游艇派对上有过确切接触的只有两个人——庄情和苏乐颐。
  简单来说,要不是死者偷了庄情的袖扣被发现,所以感到害怕。要不就是做过腺体消除手术的事情被苏乐颐发现,所以感到害怕。
  又或者,两者都有。
  隐瞒腺体标记手术的事情姑且不谈,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任何人,关于死者偷窃的问题,关雎特意翻阅了过往的案底,发现死者患有偷窃癖。
  这是一种心理障碍,学名又叫冲动控制障碍,发病时患者会产生强烈的、无法自控的心理冲动驱使的需求,从而不得不去达成。
  有偷窃癖的人偷的东西大多都不会太贵重,事后也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而死者留在警局的档案上白纸黑字地写了死者曾接受过治疗矫正,已经基本痊愈。
  手头上的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模糊的可能——死去的Omega大概率是自杀的。
  或者说,被唆使自杀。
  在走访与死者有关系的人时,关雎得到的对于死者的印象都是一致的:内敛、话少、没有脾气。
  同住一栋楼的左邻右里没看出他当过“文雀”,也没想到他在私人会所工作。
  会所的同事说他嘴不够甜,不会哄客人,就连撒娇发痴都做得很蹩脚,一看就是演的,好在够乖,无论客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生气。
  “他傻得可爱。你对他施舍一点点好意,他就能立刻把心掏给你。”其中一个同事说道。
  这样的人为什么突然偷走了庄情的袖扣?死者生前没有吸毒史,如果确实是自杀,致其死亡的毒品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他背后的人和那场手术的资助者又有没有关系呢?
  关雎下意识地在纸上写下了倪子诚的名字,回过神来后又重重地涂划掉了。
  做警察查案最怕想当然。
  他们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哪怕推敲出来的故事,起因和动机再合乎逻辑,再有说服力,也无法定罪。
  庄情摆明在引导他往倪子诚的身上查。这人的意思就是上级的意思。可目前这些线索纷乱地堆积在一起,都只是“可以”与倪子诚,却没有一定的,确凿的关键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