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嘉荣的手是冷的。
  这人一贯的体寒,手脚无论四季都冰凉,哪怕眼下已经是夏天了,这种情况也没有好转。
  然而梁嘉荣却说:“放开。”
  烟、酒、香水,以及陌生的信息素,这些乱七八糟的气味从庄情的身上飘来,令梁嘉荣心烦意乱,一股火气夹着委屈骤然腾起。
  这种情况也不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但今天的他偏偏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和耐性。
  “梁嘉荣?”庄情察觉到怀里的人在生气,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烦躁,他抱紧梁嘉荣,破天荒地解释道,“我只是在调查一些事情。”
  “放开。”梁嘉荣语气冰冷地又重复了一次。
  庄情身上粘着很明显的Omega信息素,对于身为Beta的梁嘉荣来说,本不该有任何影响,但他就是对此感到极其厌恶。
  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那根线即将要崩断。
  受够了。
  他真的受够了。
  呼吸加快,心跳充斥在耳边。
  夜晚的海风带着一丝凉意,那条手臂纹丝不动,还是紧紧地横在腰上。
  梁嘉荣用力地压进一口气。
  庄情听见怀里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可声音很含混,他正想说没听清,下一秒,剧痛自胸骨下方炸开。
  梁嘉荣骤然发难,庄情根本没想到他会动手,抱着对方的手也松开了。挣脱束缚后,梁嘉荣抬腿又是一脚,把猝不及防的庄情踹得倒退半步,紧接着转身就要上车。
  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对危险的感知让脊骨窜上一阵寒意,梁嘉荣本能地闪开,同时车门被人用力甩上,下一刻,巨力把他整个掀了起来。
  ——砰!
  他们的身躯撞在车上,引起一声沉重的闷响。
  汽车报警声撕裂了寂静的夜色,伴随着不断闪烁的车灯,在风里飘荡开来。
  梁嘉荣呼吸一滞,感觉疼痛穿透了他的整个胸膛。而他顾不上痛,扬手握拳朝庄情砸去,结果后者反应更快,一下握住他的手腕反剪至身后,将他摁在车门上。
  腕骨像是要被握碎了。Alpha的力气大得吓人,梁嘉荣用力到发抖,却还是挣不开束缚。
  “放开,”梁嘉荣一边挣扎一边咬牙切齿道,“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不喜欢陈方圆呆在我身边,我又凭什么要忍受你身边有其他人?”
  “我叫你放开。”
  “我说了我要离婚,你不要当我是放屁。”
  “庄情你个混蛋!”
  庄情一言不发地低头看向那双愤怒的眼睛,一阵浮动的湿气飘在梁嘉荣眼底,托着毫不遮掩的怒火和失望。
  这些交织的情绪让庄情看不见平日里梁嘉荣沉默的爱意,于是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般难受得颤抖。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仍在响个不停,响得人心慌。一闪一闪的车灯打在梁嘉荣的侧脸上,让那人的脸以鼻梁为分界,在光线和阴影之间徘徊闪烁。
  沉默中,一滴眼泪从梁嘉荣的眼尾落下来。
  泪水顺着那人清瘦的脸颊滑落,在被光照亮的那半侧脸上留下一道隐隐的水痕。
  梁嘉荣猛地停下挣扎的动作。
  庄情也愕然。
  然后警报声终于止息。
  骤然安静下来的耳边回荡着一股嗡鸣,除此之外,只剩潮声、风声,以及他们错拍的呼吸。
  第28章 期限
  梁嘉荣也不想因为嫉妒而变得面目可憎,可或许是经年累月的情绪终于在心里积压到临界点了,在闻到庄情身上那股Omega气味的瞬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冷静自持终于彻底坍塌。
  他压抑的爱,天真的奢望,以及一次次失望带来的痛恨,都在这个瞬间化作泪水倾斜而出。
  人大概都有这个毛病,如果一个东西的保质期是永远,如果一个东西能一直拥有,那它的珍贵似乎就大打折扣,不会被放在心上。
  大不了还有明天。
  明天过了还有明天。
  可一旦有了期限,一切就不同了。
  所以梁嘉荣用一纸离婚协议,给自己定了个期限,也给庄情定了个期限。
  于是,这段婚姻、这份感情有了保质期,不再天长地久、永垂不朽。
  他希望庄情不要再把他的爱当作理所当然的事,希望那人能想明白到底为什么需要他,到底爱不爱他。
  梁嘉荣以为庄情已经开始慢慢理解了。
  风吹过被沾湿的脸颊,卷起一阵凉意。
  流着眼泪的梁嘉荣眼眶都是红的,湿了的睫毛显得更加浓密,眼睛因为泛滥的水光而不得不眯起来一点,连带着眉间也轻轻皱起。
  一种伤心的、委屈的、可怜的神态。
  这是庄情第一次见到梁嘉荣哭。
  他也没想到梁嘉荣会哭。
  庄情下意识地抬手,想帮梁嘉荣抹去滑落的泪水。然而手刚松开一点,被钳制住的人便动了一下,于是庄情又立刻重新抓住梁嘉荣的手腕,只是这次稍微放轻了力气,不像方才下手那么狠。
  这些举动完全没有经过大脑,似乎完全出于本能。
  “别哭了。”
  这句话换来一个“滚”字。
  被骂的庄情身型一顿,并没有生气。
  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奇怪。这人半夜三更跑来深水湾接他,他以为自己应该会有点成就感,得益于梁嘉荣爱他爱得无可救药,但此刻,庄情心里却只感到恐慌和不安。
  仿佛某种几乎是动物本能,他意识到梁嘉荣是真心想要离开,而他无法接受这件事,所以才不敢松开梁嘉荣。
  他必须把这人哄好,至少在今夜要哄回家里。
  可面对梁嘉荣的眼泪,他除去迷茫,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段让人窒息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庄情突然低头,贴近梁嘉荣的脸,那人扭头就要躲,却因为被摁着而没能真正躲开。
  唇还是贴上了温热的脸颊。
  庄情感觉到梁嘉荣的呼吸停滞了半秒,随即更多的眼泪打湿嘴唇。
  淡淡的咸味顺着唇缝似有若无地漫进嘴里,他伸出一点舌尖舔舐那人脸上的泪。
  “够了。”
  庄情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张嘴,照着梁嘉荣的脸颊咬了一口。
  一个淡淡的牙印出现在皮肉上。
  “嘉荣,对不起,”庄情将脑袋搭在身下人的肩上,轻声哄道,“我和你回去,我们先回家。”
  眼下抓着他的庄情那么的楚楚可怜,让梁嘉荣不知道第几次产生幻觉,仿佛他爱他爱到离不开他。
  真的如此吗?
  梁嘉荣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心力去寻求答案。
  他麻木地由着那人抱紧他。
  “求求你。”
  这三个字飘入耳中。
  -
  游艇上,苏乐颐披着浴袍,头发滴水地站在顶层甲板上,举起望远镜朝岸边望去。
  两个圆圈的有限视野里,她看着车尾灯摇晃地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中,不由啧啧两声,感慨道:“这两公婆还是一起回去了。”
  庄情临走前把苏乐颐从海里叫上岸,说自己有急事要处理,让她帮个忙。而回到顶层甲板的苏乐颐在得知是梁嘉荣打电话来把庄情叫走后,当即化身好事之徒,翻出望远镜监视码头的情况。
  林永谦一路听着苏乐颐实时转播,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
  “我们阿嫂要是能狠下心,还会这个钟数特意来接庄情吗?直接就走了。”他摊手说道。
  他是不知道两人到底因为什么打起来了,但大概率是庄情又脑子抽风说了些痴线的话。要林永谦是庄情,这个时候就不会想着解释了,任何解释都是找借口,就应该直接摆正态度跟老婆道歉,把人哄好了再说。
  可惜,这个道理庄情大概是想不明白的。
  他们的庄大少爷甚至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于梁嘉荣的感情经过漫长的婚姻生活,俨然已不再是单纯的有好感、允许那人亲近的喜欢,而是变成了依赖。
  说实话,换做以前,林永谦绝对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看着庄情萌生出“这人没了谁就会发疯”的想法。
  可梁嘉荣做到了。
  所以林永谦一直觉得梁嘉荣也挺不简单的。无论是能忍受这段婚姻这么多年也好,抑或是真正做到了渗透进庄情的心里也罢。
  苏乐颐叹了口气,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
  此时此刻,她像是终于想起庄情的嘱托,视线落在Omega身上定定地看了许久,紧接着朝他走去,直到停在后者面前。
  她站得很近,完全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几乎是站在Omega的腿间贴着对方,如果后者不向后仰一点身子,脸就要碰到她了。
  一股红茶香味夹在夜风中吹开。
  苏乐颐伸手,掐着Omega的下巴把那人的脸抬起来,说:“没人标记你吗?”
  林永谦扬起眉毛。
  这句话对Omega而言无异于性骚扰,特别是从Alpha嘴里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