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装饰物是靠墙堆至半人高的電脑主板,乍一看像某种机械骸骨。
  可房主也并不贫穷，正中央的操作台下，码着七八个服务器机箱，全部都在高速运作,发出“嗡嗡嗡”的持续响声。台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显示屏上闪烁着绿色的代码,几条机械臂敲打着键盘，关节灵活。
  背对林昭月坐在操作台前的少年直起身体,似乎“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他伸出手，一条机械臂停下来，精准拿起操作台上的咖啡，送到少年的嘴边。
  林昭月从少年的背影认出他，娱乐至死二把手——R。
  这位警惕性不够高的黑客，并没有发现倉库里多出一个人。
  “嘟嘟嘟——”
  少年接通電话,随着桌椅的旋转，他眼角余光终于收纳进身后的景象。顿时手中咖啡泼洒一地，差点跳起来。
  “靠！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很難解释。
  林昭月没有躲起来。她能躲，但没必要。
  R是她在这个时间节点的目标对象，被时空隧道吐出来的那一刻，周围的世界都褪去老旧暗沉之色，一切绚丽的色彩都来自R。
  “我问你话，你谁啊……”
  手机里传来一声哭泣。
  “冉郁，我是你师母。你汪老师出事了……呜呜，你能去医院一趟吗？”
  R愣了半晌，拔腿就往外跑。
  “师母、师母……你慢慢说，我该去哪个医院。”
  電话那头说：“三院，你家旁边的那个。”
  “好嘞，我三分鐘就能到。”
  R说这个话的时候，已经跳上车，猛踩油门冲向街道。
  林昭月坐在后排，推背感强烈却没有令她晃动身体。R已经讓手机外放，当然是否外放都无法阻止林昭月听到通话内容，她无意窥探隐私，但目标身边的突发事件往往都有遊戲有关，她得知晓。
  她出门的时候，顺手帮R拉下卷帘门，并锁上门。
  R并没有在意后排座的人。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后排座有人。
  “师母，你别急。老汪出什么事了？”
  R超速了。
  他比谁都着急，但还在安抚电话那一头的人。
  林昭月看得出来，汪老师和师母对他很重要。
  “你老师在你家附近被车撞了……”
  R踩下刹车，跳下车。
  湿热的眼泪落在林昭月的衣摆上，R在流泪。
  林昭月跟着他往医院里面走，见他拉着一名护士就咨询有没有车祸被送进来的中年男性，看不下去的林昭月把他拽进急诊科，在护士台咨询，很快被护士引进去。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
  “嗡……啪……”
  除颤仪。
  “呼哧、呼哧……”
  呼吸机。
  “肾上腺素1mg静推！”
  “准备气管插管！”
  医生冷静地下达着命令，护士核对信息。
  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吵得人耳朵生疼。
  R站在那里不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拉开的帘子。
  染红的急救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
  牛皮凉鞋、男士钢丝短袜、沙滩裤、短袖衬衣。
  林昭月视线从下往上遊走，终于落在男人的脸上。因为车辆的撞击，男人的头有些变形，但結合他身上熟悉的衣物，只需要一眼，林昭月已经确定他的身份。
  数学老师，汪启。
  林昭月在第二个副本遇到他，他是一个好老师。只因黄毛张耀祖伪造学生的身份，喊着“老师、老师，你救救我”，便在危急关头掉头回去救学生。
  谁知张耀祖利用老师对学生的慈心也就罢了，竟还故意将汪启推倒吸引丧屍。
  最终，张耀祖犯众怒而死。
  可汪老师也被丧尸啃食半具身躯，死在副本里。
  那时候的林昭月没有能力救他。
  护士走过来问：“谁是家属，到账上交点钱。”
  林昭月说：“我来吧。”
  她交完钱没有立刻回去，知道汪老师已经没救了。
  汪老师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在副本里穿的那一身，很有可能是副本一結束，代管他身躯的程序便在马路中间停止运行，结果自然造成车祸。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给汪老师留下的印记，正因如此，她知道自己还会和汪老师见面，哪怕对方并未留意到她，也没有记住她。
  可是未来指导过去。
  汪老师进副本能遇到她，证明时间是错乱的。
  十多分钟后，林昭月才重新走进医院。正要看到医生一脸惭愧地对R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一位中年女士直勾勾地看着血肉模糊的屍体，双眼一闭向后倒去。
  R喊道：“师母。”
  林昭月抱住中年女士，问还未反应过来的医生：“有空的病床吗？”
  这个人一直在旁边吗？
  医生完全没有看清林昭月是怎么出现的，他先是一愣，接着作为医生的职责回归，连忙说：“有点、有的，这边来。”
  林昭月跟着医生来到病房，把中年女士放在病床上。医护人员围过来，她退后两步。
  R站在门口，整个人都是傻的。
  林昭月拍拍他的肩膀说：“振作一点，你师母还需要有人照顾。”
  R擦干眼泪说：“我知道了。”
  汪老师的妻子很快醒来，但医生建议她住院。她记挂着汪老师的尸身，不肯躺在床上，还是R说葬礼的事情他会办，您再出事，老师走得也不安心。
  说到葬礼，两人都是一愣。
  汪老师的妻子慢慢躺回床上了。
  R離开病房，眼中淌下泪来，轻声说：“汪老师是在我家附近出的事，都怪我不肯搬出仓库，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又来劝我，所以出事……”
  “不是你的错，”林昭月肯定地说：“害死他的另有其人。”
  R精神振奋少许，“对……我得去找肇事司机。”
  “不是司机，”林昭月说：“如果你相信我，可以查看汪老师出事前一段时间的视频，一定会有发现。”
  这是什么意思，R听不懂。陌生女性的话，怎么都带着阴谋的味道，听起来像是有人故意害汪老师……
  可汪老师只是一名优秀老师，害他还不如害自己。
  自己倒是有与人结仇，可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周围人来人往，R疑虑的神情已经引来许多人的注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没有设备……”
  林昭月伸手在空气中画圈，随着她的动作空间裂缝出现。她拽着R走进去，再出来已经是R的仓库了。
  R:“……”
  林昭月说：“你现在可以查了。”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与汪老师在另一个世界有过交集的人。”
  “什么另一个世界？阴间……你是死神？”
  林昭月：“……”
  这次轮到她沉默了。
  R见她如此，先调出汪老师出事时的监控，发现汪老师在车祸发生的前一个路口呆滞站立了十多分钟。那期间，他臂弯里夹着一沓试卷，低垂着头颅。
  汪老师的颈椎不好，前段时间还去医院做过理疗。为了提醒汪老师注意体态，R特地制作了一款矫正马甲，会在他姿势不正确的时候发出警报。
  汪老师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动起来之后，走到红绿灯路口。绿灯时不过马路，偏偏在红灯时冲到一辆大货车面前。
  这种行为和找死没有区别，若非足够了解汪老师，他也会以为老师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决心自杀。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R抬起头问：“老师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吗？”
  屏幕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眸子里已经没有脆弱的情绪，而是燃起怒火。
  林昭月想了一会儿，她现在不惧怕游戲的威胁，便将认识汪老师的过程和盘托出。她一直观察着R的表情，害怕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那样的话，她得打开时空隧道，从机械丧尸的副本里取出监控。想必以R的技术，应该可以确定监控录像的真伪。
  所谓眼见为实，双方自然再无猜忌。
  没想到，R听她说完，竟说：“这的确是老汪会做的事情，因为我也是被他拯救的学生之一。”
  “我曾经是老汪的学生，成绩没多好——我对书本上的知识完全不感兴趣。我那对父母一心想要一个听话懂事热爱学习的孩子，不满我整天对着电脑，于是把我骗进戒断学校。那会儿我还没有现在的技术水平，在学校遭受过电击、虐打、长期禁闭等折磨。唯一记挂着我的只有班主任老汪，若非他把我带出学校，我早就死了。”
  “那对父母生下我，但给我第二次生命的是老汪。”
  “他就像是我的爸爸。”
  林昭月默默地听着。
  R说：“黄毛已经死了。将他培养成王八蛋的他的家人，我也不会放过。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