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二楼的阳台,张付阳穿着熨帖得当的西装,他做了发型,没了额前那绺头发,看上去要更成熟几分。
姜纪跟他开玩笑:\"今天你一结婚,以后嫌烦的就是我了。"
张付阳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姑姑也催你了?"
"暂时没有,但感觉快了。\"
“你都有男朋友了,催你什么,结婚?”
乍一听这话没什么不对,是以姜纪愣了两秒才看向他,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她并没对家里说交男朋友的事,想着带周迢回去再好好介绍。
"姑姑姑父看不出来就算了,但作为你的同龄人,太明显了。"
其实姜纪没刻意瞒着,但依旧没想到他从哪些蛛丝马迹里发现的,难道恋爱真的有味道?
"谈恋爱后结婚,结婚后生孩子,生完孩子生二胎,网上不都这么说。"
网上的确这么说,但张丽和姜林远还没表露出迹象,她夸张了,张付阳也捧场地拍手,随后道:"姑姑没这么坏吧。"
几声笑过后,他们都不再讲话,无甚波澜的天空仿佛近在手心。
终于,张付阳开口:"姐,你知道为什么我想快点结婚吗?"
姜纪没回答,眼神不自觉移向另一边,嗓子紧巴巴的。
"其实,奶奶那时候特别想看到我的婚礼,我带晓倩去医院,她说了好多遍很喜欢晓倩,每天都唠叨我好福气,要是有这么个孙媳妇就好了。"
"我当时想,如果她这次挨过去了,我马上求婚,然后准备结婚,让她也高兴高兴,说不准就能再撑几年,和晓倩也说好了,可是她没能等到。"
"但我还是想着继续办下去,也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看到。"
从二楼往下看,来往全是人,闹腾腾的声音引成烟雾飘向青山,姜纪忽然记起外婆口里云和的习俗。
人死之后会沿着河走,一直走到他觉得熟悉的地方停下来。如果家不在河边,家人要为她打一盏灯,找到家的灵魂最多萦绕一年,之后他们就会彻底西去。
既是眷恋,也是挂念,更是接受。
她相信外婆,笃定道:"肯定看得到的。"
像有一条线穿过身体,她感觉自己身体悬浮,眼神辨不得真切。
她没有说,她很想外婆。
外婆走之前跟她交代,要开心要快乐,要多为自己着想。
她全都记着。
所以从仪式开始这刻,姜纪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假若外婆看得到,像张付阳说的那样,她肯定也会开心快乐,可姜纪泪珠断了线般,挂在两腮,怎么也不停,大约是要把她曾经面对云和咽回去的那些委屈与难过都宣泄出来。
思念无声,翻涌而来。
小舅妈刚刚对她解释:"阳阳这边亲属没什么人,小丽没来,妈也…."
话讲到一半,又接上:"小纪你和意意就当是替了她们。"
提到外婆,好像大家都是如此。
我知道你会离去,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去,可哪怕我为此准备了好多年,真到那刻,我依旧忍不住难过,我难过又无力,我握不住那双手。
姜纪没有抽泣,她默默流着泪,模糊不清的视野内,姜意的后背朝她靠过来,薄薄一片,却叫人心安。
那顿饭,姜纪吃得兴致缺缺,但她尽可能想让自己开心一些,期间周迢给她发消息,她只回答说在吃饭让他不要担心,还记得叮嘱他按时吃饭。
z:不知道要吃什么。
云和鱼:米饭,面,或者你跟着嘉雯姐他们吃点东西。
姜纪正给他出主意,想起什么。
云和鱼:叔叔阿姨不是在家吗?
z:他们在家,但我不在。
知晓一切的姜意忍不住了,面不改色靠近,说:"他在外面。"
姜纪试探着往外指了指。
姜意点头。
姜纪倏地起身。
分明在一起好多天,但不知怎么,刚刚那刻,她心脏跳动的频率仍然比平时要强劲些。
到了酒店外,看到周迢穿着灰色大衣,他身姿英挺,一对深邃眼眸在她看过来时含笑。
"你和姜意串通好的?"姜纪抱他,侧脸靠着他肩膀。
是实话,但周迢否认:"纠正一下,是觉得有你在的饭比较好下咽。"
原本情绪仅仅是难过,看到他又变成不知名的委屈,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过眼角。
周迢没说什么,伸出手,一只搂住她的腰,另一只分给贴紧他下巴的发顶。
平复好心情,姜纪问:"你刚过来,是不是还没吃饭?"
"没吃午饭,但吃了早饭,不饿。"
他有记得她的交代。
周迢去擦她脸上的湿润,"下午就走了,先带我去看看外婆?"
沉睡的墓园空荡,将鲜花放至跟前,周迢对着相片停驻许久。
打姜纪亲口将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告诉他的那刻起,他便想来看看面前这个她。
尽管一面都未曾见过,但他发自内心感谢她。
不仅仅因为这是姜纪的外婆,更重要的是,在姜纪不算幸福的童年里可以有她这样一股温暖,有一段为数不多且值得回忆的时光。
就像李戴言陪伴他的那些年,他知道有多重要。
姜纪突然说:"我奶奶也在这里,不过我来看她的次数不超过三次,而且从来避免单独前往,是不是挺不善良的。"
今天天气好,鸟语花香与孤寂空旷的悲凉不违和,他们伫足于其中,淹没在无数石碑排列成的岸边。
“你对感情有着自由支配的权利,别人没资格来评价好坏。”
“我之前总会想她为什么要这样,不过一两年却好像变了个人,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她就是突然变了,没有以前好,对我也很坏,我试着想要再次得到她的爱,但每一次都是徒劳,后来我就想,那我不要了吧。”
感受到周迢将她的手握紧,姜纪扭脸,问:“你呢,你对黎阿姨有失望过吗?”
又是从什么时候想说——那我不要了的呢?
自回国起,周迢很久没有去过纽约了,再次一个人踌躇在纽约街头是因为出差时得知黎丹云不见了。
就在汤姆打电话告诉他的半天前,熟知的人都没有她的具体行踪,家里、她常去的地方、甚至找去斯蒂文出车祸的那条街,依旧没见到人。
汤姆对于再次麻烦他感到抱歉,解释说黎丹云这段时间的病情一直稳定,所以完全没想到她会在上街的时候跑丢。
周迢是知道的。
黎丹云的双相程度不重,哪怕是疏于治疗最严重的那两年,症状也仅仅限于偶尔的幻觉幻听,以及失眠情绪低落,不会做出拿利器伤害周围人的事情,否则最初不会没人发现,后来她靠定期吃药和心理治疗维持正常生活,在周迢毕业回国前就看不出是个病人了。
她还是会像之前一样给他打电话,但除开一月一次的定期通话,周迢没有接过。
当初毕业,他想得很清楚,决不再深层次地纠缠进,乃至踏进父母如今的生活,对周山任和黎丹云都是,他如此想,也如此做。
没想到今年双双打破。
寻找黎丹云的过程并不顺利,见不到她,周迢便不能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单纯靠母子情谊拉她振作,奔赴大半天,心情有些复杂,徘徊在十字路口,他注意到跑过小男孩脚上那双蜘蛛侠联名款阿迪鞋。
打了辆出租,纽约一共三个机场,他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去JFK。
客流量巨大的国际机场,大多人行色匆匆,跟随播报去往不同的航站楼,登上一班又一班飞机,或许两三天往返;或许就此别过;或许再见;或许杳无音信……
周迢在T1航站楼的二楼候机厅看到了黎丹云。
来的这里的大多数人不会去特意关注一个只是坐在这里的普通女人,虽然她已经从早到晚坐了快一天。
黎丹云静静坐着,看到他正朝自己走来也没有跑,愣了下,笑着喊他:“迢迢。”
她完好无损,病情没有加重。
周迢松了口气。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马上了,陪我再坐一会儿吧。”
他们都没说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冷静。
半晌,黎丹云开口:“我记得你回去那天坐飞机,斯蒂文非要过来送你,他说他喜欢哥哥,问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周迢当然不会忘记,就是那天,斯蒂文给他的本子贴了蜘蛛侠贴画。
“当时他大概坐在这儿,你坐他旁边吧,还是蹲下,对不起,妈妈脑子不好用,记不太清了。”
周迢同样记不太清了,十年间,光是机场都拆掉几个航站楼,黎丹云吃的药物治疗大脑,不免出现反过来作用于此的副作用。
她的记忆不太连贯,但依旧努力回忆着,“我看着你们说话,那一刻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我那时想,如果你留在纽约该有多好,你可以在这里上学、工作、娶妻生子,我觉得我比你爸爸有能力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后来总想让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