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冬季气温不分地区的低,晚上从公司大楼出来,姜纪紧了紧围巾和身上的大衣,看了眼时间,七点整,换算一下时差,国内太阳刚刚升起。
  附近常去的快餐便利店还开着,她进去买了块不踩雷的三明治,又点了杯热饮。
  公寓离得不远,姜纪一般带回去吃,除了觉得坐在店里不舒服之外,还有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是她总抱着回到公寓自己就会去厨房做点什么的想法。
  事实上,喝掉最后一口热巧克力,任谁都只会生出躺到床上的想法。
  姜纪一直不喜欢甜的,咖啡大多点美式。
  冰美式,热美式。
  一开始只喝单品,后来会加牛奶,或者是糖。再后来凑巧喝了杯热巧克力,一来二去便逐渐没那么讨厌了。
  毕竟太苦。
  毕竟时间悄无声息。
  那天晚上快九点,姜纪接到电话——
  外婆病危。
  其实她早想过,连时间地点都想过,所以有条不紊地回答着手机那头的话。
  只是声音颤。
  姜纪边上网订机票,边打电话给主管请假。
  主管问她要请几天,她回答说一周。
  实则她并不确定外婆到底能坚持几天,也不知道自己要缓多久才能恢复至工作状态。
  临近关头,显露原形,不再淡定自若。
  请假并不顺利,主管是纽约本地人,做事有些古板,作风也强硬,他再三强调一周时间太长,会耽误跟进的工作进度。
  直到坐在机场,姜纪仍在发信息与人不断沟通。
  凌晨时分,飞机将起,交流无果,陷入僵局。
  她一心飘回云和担忧外婆,一遍遍将噩耗告知给旁人,将近三个小时马不停蹄,精力耗尽,情绪渐渐不可控,坠入无底洞。
  最后不管不顾,直接编辑辞职短信发送,将手机关机。
  早就不想待在那地方了。
  自己委屈,才会流泪,绝对不是因为外婆要出事。
  姜纪的眼睛红了一片,东西乱七八糟地摊在行李箱里,这会儿连眼罩都忘拿出来,歪头靠着的座椅靠背慢慢模糊在视线边际里。
  咖啡店里,拿铁喝到一半,姜意打来电话。
  这些年来,姜意很少拨姜纪的手机号,现在微信语音通话更方便,可以随时转成视频。
  接通后,姜纪“喂”了一声。
  安静了几秒,姜意哽咽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抽抽嗒嗒开口:“姐姐,我梦到外婆了。”
  姜纪后来觉着当时辞职是正确的选择。
  跳槽的想法一早存在,原本打算调任期满回来看形势,请假一事不过是加速她换去新环境的催化剂。
  此外,她第一时间赶回去,满打满算在云和待了半个多月,包括参加外婆的葬礼。
  姜意在殡仪馆抱着她哭,怎么也不肯撒手。
  事情全部结束后,姜纪跟着父母回林泽,她没了工作,临近春节没想着立刻找,闲在家里两天,气氛压抑,各人脸色都不好。
  柳明月给姜纪打来电话,让她来临川散心,“就当是补上咱俩没能合租的那半年嘛。”
  姜纪第二天便拉着行李箱去了临川。
  一直到今天,快一个星期,她无所事事,柳明月却忙得不行。
  仔细算算,她们也就周末两天相处时间多一点,哪怕加上下班后一起吃的几顿饭,对比起来,还是家里时钟陪她的时间要更多。
  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姜纪心里明白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远离,忘记,反而是好事。
  至少给她点时间先忘记。
  日薄西山,玻璃窗投到墙角上的光影落在棕褐色壁纸上两道线中间,映出的颜色漂亮,似日光又杂着淡薄的雪白。
  正对面的门后风铃响了几下,有道靓丽的牛仔蓝身影闪进来。
  姜纪坐的位置在挨门的那一列,她被吸引注意,脸转回,和柳明月对上眼神。
  “猜我遇见谁了?”
  柳明月急不可耐地拉开椅子坐下,表情出卖了一切。
  “周迢?”
  对于这份不假思索的回答,柳明月脸上有点儿不可置信。
  姜纪实话实说:“我在大堂里见到他了,你走之后没一会儿。”
  “这么巧?你们俩见面聊什么了?”
  “打了个招呼。”
  “然后呢?”
  然后,姜纪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周迢并不是一个人,他旁边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瞧长相有些像外籍人士,意识到他们认识,那男人看她一眼后,适时开口提醒周迢时间。
  于是姜纪让路道别,很是贴心地解围。
  显然周迢同样没想过再和她进行其他交流,象征性地点点头,两人错过身。
  “手都没来得及握啊?”柳明月撇撇嘴,不太满意的样子,“联系方式呢?也没加?”
  姜纪没应,算是承认。
  服务员端上一杯焦糖玛奇朵,是柳明月刚进门点的。
  “我真没想到是周迢,三分钟还大言不惭格子衫黑框眼镜呢。”
  柳明月喝了口后感慨:“他倒没怎么变,和高中那会儿一模一样,够帅够优秀,但还是那么不好接近,我坐他对面采访半天,到结束他也没有要认出我和我叙旧的样子。”
  “不好接近吗?”
  柳明月说当然,“博物馆志愿者做了快一年吧,他一共只找了我三次,还都是因为公事不得不找我,高中的时候,柳明月这名字难道不是挺招人喜欢的吗?”
  最后那句在反问姜纪。
  可姜纪和柳明月认识快十年,知道她那话可不是问句。
  “柳大小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姜纪故意奉承她一句,沉默了会儿又说:“他确实不像能记住很多人的样子。”
  “倒是记得你,不然我怎么会说佩服你,高中那几年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一样。”
  姜纪笑笑,不反驳她。
  的确义无反顾,但不全是,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就能做到的,不然怎么会飞蛾扑火地奔向结局。
  柳明月知道姜纪高中暗恋周迢这事,是在两年前。
  早在高中,柳明月就曾经猜到过,她们都有点聪明,看得见心思,也听得懂暗示。
  柳明月以第三者描述姜纪暗恋的模样:“博物馆那次简直不要太明显,你看他的时候,感觉周围有粉红泡泡在飘。”
  “有那么明显?”
  “必须有。”
  “可彤彤就没看出来。”
  “不止那个,我还发现你在他面前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说的不好听,就是笨笨的。而且你在我面前不会设防,你绝对没想到我会注意你,对吧?”
  确实如此,姜纪不能否认。
  有关那个问题,柳明月也问过:“那你现在怎么想?万一某天又遇到了,还会不会喜欢他?”
  已拆封的蔓越莓饼干放在一旁,焦黄夹着酸甜果肉,姜纪随手拿一块,从中间掰开,断处冒出些些碎屑。
  她回答道:“太累了,那时候我不勇敢,现在更是。”
  仔细想想,认识周迢那两年,她和他的相遇、相处、谈话、连同喜欢上他的过程,无一不像这些饼干碎屑。
  断断续续,不够完整。
  在少女时期的她看来,偶然是幸运,她能因此回想一整天,喜悦一阵子。
  但对于周迢来说,那仅仅是小插曲,无关紧要的,第二天他就忘掉。
  回忆入口,只姜纪一个人觉得有味道,那样义无反顾的年纪,已经远离她很久了。
  因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柳明月没接着继续讲下去。
  “你之前说周迢高二转学了,而且转的悄无声息,连他那些亲近的朋友也不知道。现在他都回国了,该不会还是没人知道吧?”
  “没听说过。”
  高中分过几次班,大家交情都不深,所有同学里面,姜纪唯一保持着频繁联系的只有何彤彤。郝怡涵虽然有联系方式,但没怎么聊过,也没见过几次面。
  大学毕业那年,何彤彤和钟文玺恢复了朋友关系,一直到前两年,兜兜转转,终于算是在一起。
  “我就是觉得高中那会儿挺遗憾的,说不准我们俩就这么错过天赐良缘了,试试嘛,反正不要钱。”
  之后何彤彤再打电话给姜纪,期间总不可避免地提起许多高中往事。
  姜纪听着,不可避免地想起周迢。
  一捧水,不管搅多乱,只要过得够久,都可以恢复成平静薄面。
  工作使然,姜纪出差至各个国家的次数很多,有机会与不同人不同环境打交道,第一次到新加坡,新奇的语言和风俗,她想第一个分享的是周迢,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他是她喜欢上不断体验类似新环境这种感觉的第一个理由。
  可后来,哪怕到加州,泛起的波澜都轻微。
  以及偶然听到何彤彤随意问她:周迢那会儿好像也在吧,你记不记得?他的名字自旁人出口的那一刻,姜纪自心底升起的回声很轻地响了一下,也就一下,而后极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