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今晚月明星稀,晚风轻柔,好似什么好的不好的都能容易拂去,散成尘入地。
她忽地转过头,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出国,是因为要去的那所大学很喜欢吗?”
视线之内,有辆亮着车灯的车向前驶来,周迢生理性地眨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她穿了件当季的杏色毛衣,可因为清瘦肩薄,总让人觉得有凉意。
说是问他问题,可不等回答便问了,也不看他。
那一只瑟缩在角落的猫,终于舍得低伏起身,向外人露出包裹着漂亮皮毛的爪子。
身体中有哪根弦忽而被拨动,于是那句话就这么诚实出口:“还好,但暂时没有能让我留在这里的人或事。”
说完,不知怎么,周迢记起钟文玺说姜纪想考京大。
大概如此,那个下雨天之后,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到她的分数,的确有很大希望。
突然想起什么,周迢取下包。
“没有讲完的题目,我刚刚才想到拿给你,解法不只一种,你先看,不懂的话再问。”
一本封面简单到近乎空白的笔记本,右下角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忽略。
姜纪看得清楚,写的是高一一班周迢六个字。
她收起,笑了笑,“谢谢你,周迢。”
他们一起拐弯,同时注意到附近的店面变得再熟悉不过,南雨街要到了。
停下脚步,姜纪仰头去看那一排樱花树,它们载到拐角前的路沿线。
她说:“开的真好。”
周迢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只是樱花香气淡,平时不引人注意。”
后几年姜纪看过一个问答博主阐述樱花香。
樱花香气很清淡,如果你闭眼呼吸,哪怕是在一棵极盛的樱花树下,也嗅不到任何异样感。但如果贴着花瓣,便闻得到一股非常恬淡的气息,谈不上香气,只是白纸上水痕划过一般。
点到为止的蜻蜓点水,自然不值得停留。
姜纪安静地站着,不去听胸腔内下坠的声音。
掩不住的失落与难过无人知晓地散在淡淡的试探与触碰之中。
快要到家,姜纪往前走几步,回头对周迢说:“我家就在前面巷子里。”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周迢说好,回见,朝她挥手,转身离开。
他那天穿着简简单单的黑色长袖,下面是条灰色宽松运动裤。
不太凸显身材的搭配,但他长手长腿,就别有一番随意慵懒的味道。
如果姜纪那时候知道后面的事,知道这是她中学时代见到周迢的最后一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会再看到他的话。
那么她绝对不会就那样走开。
万般夜色,滚滚红尘里,姜纪只想再看他一眼,对他说句话。
不是要轰轰烈烈地表白好不留遗憾。
而是想让周迢知道,有人很喜欢很喜欢他,在那个人的心里他是唯一,是无价之宝,无法替代。
白日晴空或漫漫长夜,都有人在用力地朝他奔跑。
第31章
快到院子里,姜纪才想起忘记和张丽发信息这回事,吃完饭后,张丽也没再打来电话。
客厅的灯亮着,黑夜中显眼,离门越来越近,谈话声逐渐清晰可闻。
“还在医院吗?”张丽的声音的确带着很明显的鼻音。
不知道在说谁,但姜纪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不管谁,医院都不是个好地方。
“等安排手术,然后化疗,听医生的吧。”
是个男的,姜纪一时间分辨不出来。
随后是阵很轻的哭泣声。
“哥,妈她怎么能…”
“小丽,别太难过,如果不是两天前从容城赶回云和,我根本想不到*妈会得这种病。”
太多称谓夹杂在一起,答案却呼之欲出。
姜纪推门进去。
“小纪…”
沙发上坐着张丽和姜林远,以及很久没见的大舅舅。
她胸廓剧烈起伏着,心里压了块石头,问:“谁在医院?”
“外婆得病了?”
“什么病要手术化疗?”
三个人面面相觑,没人先开口。
“小纪,你先…”
“你们倒是说啊!”顾不得听是谁在讲话,姜纪打断,声音拔高。
光在摇曳,耳边是过于安静的鸣声,大舅舅开口道:“是你外婆,胃癌。”
“到哪个阶段了?晚期?”
她有一点常识,早期治疗及时的话,恢复健康的可能性很大,而晚期大概连一年都撑不到,怕事情真的往最坏的阶段发展,姜纪先问出口。
“没有那么严重。”
深呼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姜纪说:“我也要回云和。”
外婆出这么大的事,她笃定张丽会回去。
姜纪没有十八岁,但她早就长大成人了,父母都越来越清楚,最后他们答应下来。
出行突然,第二天早上打电话向刘鹏飞请假,出乎意料的容易,姜纪请了一个星期。
姜林远留在家照顾姜意和姜叶博,大舅舅开车带张丽姜纪一起回去。
清晨时分,他们开始赶路,姜纪坐在后排,头靠在窗户上,闭着眼睛假寐,眼皮却酸涩得厉害。
外婆的病,姜纪没告诉姜意,只说回去有别的事。
昨天她查了很久的资料,知道如果胃癌前中期治疗的好,还能够有好几年的生存时间。
几年也好。
至少多留一会儿再陪陪她。
姜纪一早起来收拾行李,蹑手蹑脚,叠着衣服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却不敢大声引来姜意怀疑,到最后呼吸都困难。
赶到医院,已是下午,进了病房,姜纪看到外婆缩在床边变成个小人,只剩花白的头发露在外面,脸上已经布满皱纹。
她一下子老了那么多。
那几天,姜纪脆弱好多,也心软好多。
张丽不陪护的时候,会去家里做些饭菜,装到保温盒里带到医院去,吃到她做的饭,外婆胃口稍好一些。
姜纪大多时候帮着她打下手。
这天,她们在准备晚饭。
“妈,外婆的病,你是不是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了。”姜纪边洗着青菜边问。
“你大舅下午打过招呼。”张丽试着锅里的油温,她套了个围裙,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拿着切好的葱姜蒜。
顿了顿,姜纪开口道:“其实我有听出来一点。”
“刺啦”一声,配料放到热油里,劈里啪啦响起来。
张丽扭头看她一眼,用眼神去抚摸她后脑那处疤痕,会心一笑,“我那时候也会有心慌意乱的感觉。”
家炒小青菜的味道,从小到大,这道菜姜纪吃了好久。
她笑,眼前却模糊一片,大约是烟雾迷眼。
姜纪忽然开始相信母女连心这件事。
当人与人之间的牵绊达到一定程度,两副感官相通又怎么能称作怪谈?
待在医院那几天,小舅和小舅妈常会来,或许和张付阳说过的话有关,在姜纪眼里,曾经恩爱无比的舅舅舅妈开始闹矛盾,会拌嘴会吵架,不见印象中事事和睦的样子。
张付阳使眼色让姜纪看,小声俯在她耳边:“一地鸡毛。”
家庭似乎就是这样。
一地鸡毛又母女连心。
最后一天晚上住在外婆家,夜很静,姜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论哪个睡姿都不舒服。
夜晚人静时分,大脑比白日里活跃许多,情绪也满,总有一种冲动。
她想说点,写点什么。
她起身,从书包里翻出周迢给她的那个没来得及往外拿的本子,展开新的一页,落笔一个名字。
周迢:
你那天问我,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后,是否会产生这世界上少一个自己也没什么的想法,那天没来得及仔细回答你,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是不会的。
如果说地球是圆的,人和人总会再次相遇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一个人当然也会在自知以及不自知的情况下,循环一般地对另一个人,甚至许多人都产生无法用语言具象化的各种意义。
一双眼睛拥有的视野有限,就像一颗心终究是有些片面的。
胚胎时期,少年时期,青年时期,每个阶段的擦肩而过都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远超表面上的复杂,需要或不需要都不能简单的为一个人下定义,找到一份恰当且平衡的适宜和自得其乐会有些困难,但未尝不可能。
不知道我的回答对你来说是否有用,但无论如何,希望你会喜欢将要去到的新环境。
姜纪
做完手术,外婆执意要姜纪早点回去。
她手上扎了输液管,手指屈起,“我都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哪需要你陪我,听话,回学校好好学习,外婆还等着你考个好大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