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是夜夜的月圆
  听出这是什么诗,姜纪心里觉得和时间很应景。
  但姜纪向来对诗集最不感兴趣,她喜欢看故事,中外、现实童话、悬疑爱情,只要是有人名的就好。
  至于诗,晦涩难懂第一名。
  又听了几句,姜纪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想起什么,她转过去。
  “班长。”她极小声地叫了一声陈言。
  分班之后,但凡产生必要的对话,她常这么喊他。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念到这句,陈言忽然就失了心思。
  一旁的少女俯身,香气钻进他耳朵,每个字都像在他心上爬。
  “你知道演到哪儿了吗?”
  她的眼睛很漂亮。
  他重复很多遍。
  实在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太惊艳。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有一半了吧。”
  他强装镇定,回答略显慌乱,看到她那似懂非懂的神情,欲再次开口。
  那部早该淘汰的手机十分不巧地响起,屏幕亮度透过面料不太厚的校服料子,照到陈言眼睛里。
  姜纪不好意思地晃一下手机,示意自己想出去。
  他们坐的位置是中间,靠边却很近,陈言没理由不让她走。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诗朗诵谢幕,陈言紧盯层层台阶之上出口的大门。
  姜纪坐过的坐垫不平整,陷进去一角,连同鼻尖薰衣草的香气,证实着她来过。
  位置很好,不枉他借班长的职权换到这里。
  偌大校园中少见地没人。
  太阳暖得心痒,若是不出来,真可惜了要一下午都待在那黑漆漆的场馆里犯瞌睡。
  手机振动的来源是何彤彤和郝怡涵。
  她们轮流打电话发信息,耗费快半小时才把姜纪唤出来。
  “你们俩怎么不乖乖待在里面看演出。”
  郝怡涵:“太无聊了。”
  何彤彤:“没意思。”
  姜纪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我也这么觉得。”
  “整个校园都是我们三个的了!”
  郝怡涵笑得猖狂,一边揽住一个,问:“去哪儿,我带路。”
  姜纪被她逗笑,何彤彤却有点笑不出来,脸上像有一片片黑云包围。
  最后达成共识,走去操场,不跑步,只是一圈圈地闲散溜达。
  “这么大一个学校都是我们的了,仅仅在操场上绕圈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郝怡涵说。
  姜纪努努嘴,“不只有我们。”
  跑道上几道身影清晰可辨。
  “差点忘了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了。”郝怡涵伸个懒腰,感慨道:“好快,明年就是我们了。”
  时间如流水,水过无痕。
  孔子老一辈哲学家留下的无一不是真理。
  不再往前走,她们走到进入操场的门口,并排坐下,在操场外的长椅上休息。
  头顶一片干净到耀眼的蓝,膨出来的云似乎在此刻触手可及,挂一道不知何时飞过的白烟。
  姜纪忽地问:“说起这个,你俩有心仪的大学吗?”
  何彤彤在姜纪看得到的地方把手指绞到一起,指尖划着皮肤,没有立刻开口。
  “除了喜欢唱歌,我没什么理想,随随便便上一个收得下我的就好了。”郝怡涵一直看得开,记忆力也好,“彤彤你不是说喜欢香港吗?”
  “喜欢啊。但不一定考得上。”提起喜爱事物,何彤彤却笑得苦涩。
  “我查过了,那边的大学对英语要求很高,可我最差的就是英语。”
  她垂下头,似乎是真的为此烦心。
  郝怡涵听不得丧气话,晃她手臂鼓励道:“还有时间嘛!我们现在还没高三呢,你这就放弃了?”
  姜纪默默观察着何彤彤的反应。
  她觉得以何彤彤的性格,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变成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
  “啊!”
  一声尖叫,何彤彤猛地抽回来她放在围栏上的那只手。
  她那只手的食指划破道口子,最上面那段指头见了血,伤口长度不算长,很短的一道。
  “天哪出血了,去医务室看看吧。”郝怡涵拉住她那根手指,气愤地说:“这个铁围栏特别容易划到人,高一那会儿我就不小心按在上面,死学校还不知道修。”
  何彤彤摇头制止,“不要了,我们可是偷跑出来的,被发现没法解释了。”
  看了看四周,她说:“看着不深,我贴个创可贴算了,不过创可贴没有拿,在我书包里。”
  她本来勉强笑着,咧开嘴的瞬间,眼中却含泪。
  姜纪一惊,怜惜地看她,问:“怎么了?”
  郝怡涵:“很疼吗?怎么一下哭了?”
  何彤彤摇头,复而低头,霎那间眼泪肉眼可见。
  “我本来就考不上香港的大学,他和我生气,急我,还说我。”
  何彤彤忍不住哭出声,话讲得断断续续,像是支撑不住快喘不上气。
  姜纪递去随身带的纸巾,拍了拍她的背。
  “谁啊,谁敢说你?”郝怡涵不干了。
  姜纪:“钟文玺。”
  郝怡涵:“钟文玺?”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正确答案,何彤彤不必回答,更哭到不能自已。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他的,我想去香港上学这事统共没告诉过几个人,高考离得那么远,不就是说一下愿望,难道我就真的能考到那里吗?”
  “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竞赛班集训进度紧张,我一句话也不和他说,我都那么体谅他了,他凭什么…凭什么不理我啊。”
  听得出事情的大概缘由,姜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倾诉好一会儿,何彤彤依旧委屈,抹一把脸,“破围栏也和我作对。”
  姜纪想到她的手指还没处理。
  “我去拿创可贴。”
  她扭头走掉,留下郝怡涵和何彤彤一起。
  姜纪脚步很快,小跑着到了教学楼,她记忆力不错,去过几次实验一班,记得具体位置。
  停在班门口,她喘口气休息,余光中看到班级内的某道身影,瞬间自觉地扭过头。
  不管是秘密谈话还是亲密接触的声音,她都不想再听到了。
  少顷,耳边响起风吹走阳光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并无动静。
  难道看错了?
  向一班前门移过去一点,姜纪趴在门沿上,探头往里看。
  无比熟悉的身形趴在桌子上,发出平稳且细微的呼吸声,一动不动。
  这个位置,这个姿势,是周迢在睡觉。
  不知怎么,紧绷的身体竟然一瞬间松了下来。
  班里同学都因为学校组织不得不去看校庆演出,教室的确是个方便休息的安静地方。
  姜纪记着这趟过来是要拿创可贴,她放低脚步声,进了教室。
  下雨天周迢送她回去之后,她在学校见过他一次。
  她当时要去老师办公室。
  因为数学老师请假,找了一班的柳老师来代课,那位柳老师恰巧是一班班主任。原本只是很简单的一节课,但课后发模拟卷时,姜纪的卷子少印了半页,她去找柳老师,推门却看到周迢。
  周迢站着,松垮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瞧出几分亮眼。
  怪不得她一眼便能看到。
  听大人们讲,个子高的人不驼背很难得。
  周迢不驼背,却也不是总端着将背挺得笔直。
  像这会儿,他背对着,领子在双肩褶出道线,脖颈露在外面,第七颈椎突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角。
  他总会让人觉得舒服,觉得好看。
  柳老师似乎没注意到进来了人,视线仍然聚焦到周迢身上,没有移开的意思。
  姜纪迈了几步,犹豫着要不要走近,忽地听到拔高的女声:“就算准备出国,在学校的考试也要尽力,最近懈怠了吧,没保持住第一。”
  周迢应了声。
  电话铃声打断柳老师进一步的询问,她握着手机起身,终于看到姜纪,问:“同学,有事吗?”
  “老师,我卷子没印全。”
  “四班的是吧?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俩等一会儿。”
  柳老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剩他俩一齐站在原地。
  圆圆的光晕不牢靠地贴在地面上,因为窗边那抹蓝,它们浮沉,游离在脚边,消失又出现。
  重复如此。
  姜纪低下眼,片刻后抬头,周迢的侧脸雕刻在阴影里,他情绪似乎不高涨,睫毛只盖住一半,薄唇紧闭。
  她轻轻开口:“已经很厉害了。”
  要考试,要竞赛,又要准备出国。
  全都一样不落地做好,做到完美,有多难,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呢?
  他也只十八岁。
  这样已经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