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迢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场馆内的讲解员要求身着白衬衫,大约他那件质地好,衣摆虽没规矩工整地塞进下腰,薄薄一层的简单料子却罩出优美的脊背线条。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柳明月是往他身边去的。
  她像鸟,表情动作灵动,嗓音清脆,娃娃领的衬衣为笑容增添一份甜美。
  姜纪静静看着。
  姜纪没有说,她用来别额间碎发的碎花发夹要比围巾好看。
  他们说了什么,周迢看向柳明月,嘴角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那是咱学校的周迢和柳明月?他们认识啊。”
  “放学后顺道一起来博物馆什么的,很正常吧。”
  “别说,男帅女美,还挺配的。”
  “挨得好近啊,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他俩不会在偷偷谈恋爱吧。”
  ……
  “人与人之间差距特大,他负责组织这个好几年了。”
  面对周迢,就连柳明月也会这样认为吗?
  “周迢比我来的还早,你不懂的也可以问他,我之前经常这样。”
  姜纪从来没有喊过周迢。
  他的名字,是检测到她心跳过快便会亮红灯的禁区。
  “大家过来戴设备。”
  工作人员推门招呼,在场的人都起身,姜纪随着人流去,同他的方向背离。
  市博物馆一共十个展区,姜纪被分到了七展区。
  前一晚入睡前顺过许多遍讲解词,然而站到这处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她缺少这种考察式的经验,尚未体验过的兴奋到此刻转换为紧张与低落的负面情绪。
  她要等,等一个个展区结束轮到自己,在此期间不能离脚下的固定位置太远,一个人辗转徘徊在原地。
  脱掉厚外套后,胸腔内好似泡了冷水的海绵,软软地塌陷下去。
  人在孤立无援又无人倾诉时,肯定会变得格外脆弱矫情。
  姜纪深信。
  不然为什么她会生理性鼻头发酸。
  因为她应变能力一般、发音不够标准、礼仪学习时间短。
  假如运气不好,她大脑一片空白忘词的话又该怎么办……
  “要听一会儿吗?”
  摇摆不定的指针倏地拨停。
  姜纪抬眼。
  周迢正伸手递给她一只耳机。
  第14章
  姜纪发着愣。
  周迢把MP3以及连接的两根耳机线一起放到她手心,“不用太紧张,一般不会为难人的,毕竟是免费劳动力。”
  缠绕着的线路留有残存的体温,贴合至掌中的交错纹路。
  “刚到四展厅进行考核,我帮你看着时间。”他说着,走到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食指微屈轻点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去听耳机里的内容。
  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后,她先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
  前面几段是周迢自己录的,而后才是不断重复播报着博物馆介绍的机械英文女声。
  似被温度极其合适的妥帖蛊惑到,播放完一遍,姜纪才堪堪转过头。
  她看了他很久,看久了发现那张俊朗脸庞讲玩笑时是冷冷的,淡淡的。
  却浇上来一捧三十七度二的温水。
  MP3装在衬衣口袋里跟着姜纪陪她完成了第一次全英文讲解,结束后周迢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姜纪去找他,碰上柳明月。
  “我想把东西还给他。”姜纪多解释了句。
  柳明月并没有如姜纪所预料地问这是什么,她只是想了想,回答说:“他去做示范了吧,应该在五展区?”
  两人一齐到达五展区时,周迢还在做示范。
  姜纪听过周迢讲英文,英语课前听到的次数尤其多,宋临雪会让他领读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声线好听,念英文时不会干巴巴地像在完成任务,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尾音和吐字,流畅优美得仿佛天生就会这门语言。
  待人群四散而去,姜纪仓皇迈出脚,稳住身体,她回头。
  有人推了她一把。
  柳明月歪头瞧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唇:“不是要找他?”
  与此同时,注意到她们的周迢抬脚走来。
  姜纪已然打好腹稿,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将她措辞后的感谢尽数打乱。
  周迢把MP3和手机一起收进口袋,说:“我可能要先走了。”
  姜纪怔然的神情不过两秒,她很快回答说好,给他让出一条路。
  柳明月仍站在原地,姜纪问:“你不和他一起走吗?”
  “我和周迢?”
  被问到的人摇下头,很是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柳明月声调偏甜,这句话听不太出情绪。
  姜纪注视着那道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扭过脸笑了下,“我以为你们平时会结伴呢。”
  姜纪收拾好东西从正门出去时,周迢还没走,有一对男女来接他,只看穿着很是年轻,不像他爸妈。
  没多想,忽然有人影跳到面前。
  “surprise!”
  张亚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怀里抱了束花。
  他出现得突兀,姜纪后退好几步,却没露出被吓到的表情。
  “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怎么样?”
  张亚冬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直接忽略姜纪并不太在意他是否到来这件事,十分自然地解锁了下一个地点。
  连锁快餐店里,姜纪不太饿,只要了汉堡和可乐。
  并排挨着的座位面朝大落地窗,坐下后张亚冬财大气粗道:“你要挑也挑个贵的,老子又不是……”
  “张亚冬。”
  姜纪打断他即将进行的炫富行为,问:“你说想和我交朋友是因为—”
  “喜欢我吗?”
  语出惊人到张亚冬一时没反应过来。
  瞳仁和乌发都透出光泽的少女在直言不讳时没有害羞,反而紧紧看着他要一个答案。
  或许是因为面对面,所以“喜欢”这两个字很难说出口。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姜纪又问:“如果是的话,我能不能问问你喜欢我什么?”
  这次张亚冬开了口。
  “英文好,学习好,长得好看…”
  张亚冬忽然意识到不久前他回答过一模一样的话,他挠挠头,搬出曾经学过的话术:“喜欢又说不清楚,就是喜欢你这个人啊。”
  “那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又会怎么做?”
  不知道她问这些是要干什么,张亚冬干脆破罐子破摔,“当然开心啊,然后我们俩就在一起了呗。”
  一时无言,安静数秒后。
  “不是这样的。”
  姜纪反驳。
  “你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开心的。”
  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她会自动接入一根传达情绪的管子,放大百十倍的情绪会把她变得不像自己。
  她有时成为一块香甜的发酵面包,一粒筛进碗盆的未成熟麦粒,一颗长挂枝头的青梅,还会是生的洋葱圈和辣椒尖。
  经年累月,管子连接到她的脉搏,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有幸,某天另一个人能够摘下这根管子,掀开它,他会看到一股五味杂陈的气息。
  而那一刻的她,第一反应不会是开心的。
  快餐店里人来人往,大朵大朵盛开的白色月季放在刷了黑漆的桌子上,圣洁而娇嫩,正式到有些格格不入的意味在。
  刚见到张亚冬那一刻,姜纪在感慨:如果她有很想见到的人送了花,或者她捧花去见了想见的人,无论前者后者,那都会是特别幸福的事情。
  可显然,在她和张亚冬脸上都看不到一丝幸福。
  玻璃窗倒映出两张青涩的少年脸。
  “你不喜欢我的,把它留给你真正喜欢的人吧。”
  姜纪将月季推过去。
  “你…我…”
  张亚冬竭力组织语言妄图理论些什么,但发现姜纪坦然到这步田地后,他彻底没话说了。
  片刻后,他支起胳膊,懊恼地搓了搓头发,样子像打了场败仗,“一个两个的都追不到,老子怎么一直滑铁卢,真他妈烦死。”
  语气是真绝望了。
  拒绝太彻底,姜纪觉得是该说点什么的,不安慰,至少回应一句。
  所以她想了想,开口:“其实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郝怡涵,为什么非要追人?”
  她的确存在这个疑惑。
  “没事干啊,而且都高中生了谁不谈个恋爱。”张亚冬有气无力地拿了根薯条,吃之前还知道蘸点番茄酱,“主要是为了证明我的魅力,之前吧,因为这个打过赌,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姜纪顿时哑口无言。
  极其无聊且幼稚的理由。
  “算了,不追你了行了吧。我今天为了等你站外面一个多小时,差点冻死,也算仁至义尽了。”张亚冬宣告投降,接着贼兮兮地打听:“你那套理论从哪儿学的?贴吧?还是别的社交软件?”